第 3 章
昨夜狂风起,风卷着絮雪荡了半夜,清晨方歇。
傅妙静记得这是今年的最后一场雪。
因还在热孝,她着一身孝服,面上一点脂粉也无。
收拾妥当后傅妙静却不着急出门:“进喜,传朝食来。”
进喜有些惊讶:“现在就用吗?”
往日里夫人总是第一个到大太太院子里,亲自侍奉婆母用早膳,待大太太吃饱后才随便用些残羹填肚子。
像今日这般还是头一遭。
“嗯,往后也如此。”
傅妙静望着铜镜,眨了眨眼明亮,能视物的眼睛,她要待自己好一些,养好身体逃离寿宁侯府。
进喜欢快地应了一声好,花蝴蝶似的跑出去传膳。
夫人的性子软的跟面团似的,谁都能来揉搓两下,她早就想劝夫人改改,拿出几分长房主母的气势来。
傅妙静在房里用过早膳这才不急不忙朝大太太院子里去。
在门外,隔着一道厚厚的紫娟沿边门帘,隐隐绰绰听见小姑子楼碧泠的声音:“嫂嫂今日竟比我还迟?”
大太太赵英蔷不咸不淡道:“你嫂嫂昨日在灵堂昏厥,来迟了有什么稀奇。”说完咳了两声。
楼碧泠似乎嘟囔了两句,声音太小,听不分明。
门外的妈妈见傅妙静来了,连忙打开帘子请她进去。
傅妙静压下内心的厌恶,抬步进了内厅,现在她无比庆幸正值孝期,不用假惺惺挤出笑容。
面对这些人,她委实笑不出来。
内堂暖融融的,空气中夹杂着几缕苦药香味。
傅妙静垂首盯着鞋尖,对着主座上的咸宁公主即她的婆母赵英蔷行礼:“儿媳见过婆母,身子不爽来迟了,望婆母勿怪。”
鎏金博山炉飘出缕缕香烟,青烟袅袅,傅妙静隔着薄纱似的雾打量着赵英蔷。
她的长相并不出色,一眼望去稀疏平常,但白皙的皮肤却使人眼前一亮,忍不住细细一观,恍然发现公主身上的服饰,配饰搭配的恰到好处,与矜贵的气质融为一体,这样一来倒也不会过度关注相貌了。
赵英蔷是个体面骄傲的女子,即使儿子刚刚过世,即使自己身体抱恙,她也绝不容许自己蓬头垢面。
“坐下罢。”赵英蔷皱着眉,翘起一只手按压额角。
她头疼的厉害。
傅妙静听话地坐下,眼观鼻鼻观心一言不发,假装没看见赵英蔷的小动作。
赵英蔷看着傅妙静老神在在坐着,甚至端起茶盏开始品茗,眉心一跳,头更痛了。
她没看见自己头痛吗?
往日里她只要稍稍一动,傅妙静就殷勤备至。
楼碧泠看了一眼低头喝茶的傅妙静,挑了挑眉,对上首的赵英蔷道:“母亲又难受了,不若让嫂嫂为你按按罢?嫂嫂的手艺最好了,没有不夸的呢!”
傅妙静对上楼碧泠的视线,彷佛是第一次见,从上至下细细端详。
她继承了其母的好肤质,皮肤白皙透亮,鼻端面正,杏眸清亮,娇俏动人。
楼碧泠被如有实质的眼神盯得浑身不自在,嫂嫂好生奇怪。
往日她看向自己总是慈爱关怀,今日的目光却很冷漠,阴沉得瘆人。
正要出声询问,却见傅妙静对她浅浅一笑,一派温柔。
楼碧泠悄悄舒了一口气,方才是自己看错了罢。
傅妙静垂下眼眸,这样好颜色的面皮下竟长着一副蠢笨如猪的蛇蝎心肠。
轻放下茶盏,柔声道:“四妹既这样说了,那儿媳恭敬不如从命。”
坐在对面一直看热闹的二太太常秋芳换了个舒服姿势,啧了一声。
原以为傅妙静改了性子,没想到还是一滩烂泥。
常秋芳是二房老爷楼观岳的正妻,孕有两子一女。
其中最为人羡慕的是两个儿子为双生子,皆是人中龙凤,样貌才学不输楼无疆。
分别是二爷楼无疾,三爷楼无忧,女儿则是五姑娘,楼碧筠。
楼碧筠坐在椅子上,脊背挺得笔直,仪态端庄。
她的心早就飞走了,却不得不枯坐着,眼睛打转之际却见大嫂起身时瞥了自己一眼。
那一眼眸光幽深。
楼碧筠一惊,还未反应过来,大嫂已然行至大太太身边,纤纤素手搭上了大太太的太阳穴。
傅妙静按了两下,然后一个错力,大太太白皙的额角上顿时出现两道鲜红的掐痕。
赵英蔷疼得‘嘶’了一声,细长不大的眼睛霍然睁开,声音带着愠怒,手举起来作势要扇:“你怎么回事儿?”
“我。”傅妙静低下头,敏捷地往后退了两步,赵英蔷的巴掌落空。
她摆出一副做错事的内疚模样,“想来是伤心过度,心口总是一阵阵痛,昨日又没睡好。方才,方才实在痛得厉害,手才没有个轻重……”她抬起头诚恳道:“这次媳妇保证不犯了。”
说是这样说,手却抚上胸口,细眉紧蹙。
傅妙静脸色本就苍白,再摆出这番病弱姿态,任谁看了都不忍心苛责。
但赵英蔷显然不是怜香惜玉之人,她心疼地摸着自己的额角,摸到了两道深深的掐痕,不免一阵肉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