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节
五月十六,夔州奉节城中,守将白嵊站在城楼之上,看着如潮水般退去的夏军,命人取下挂在城墙上的草席后,久久未曾移动。
自夏军大军逼近围城已逾十日,期间夏军屡次攻城,从火攻到水攻再到挖地道,都被他一一化解,今日再来,又换了个策略,投石车。
巨大沉重的石块如惊雷一般砸过来,纵使他早有防备,叫人提前编织好了厚约一寸的草席,挂在城墙上,削弱了石块的冲击,本就饱经战火的城墙依然出现了摇摇欲坠之态。
手底下的人正在清点伤亡损失,白嵊低头看了眼护城河,为了挖地道,河水早就被夏军引走,干涸的河道中填满了阵亡士兵的尸体。
暗红色的血污染遍了每一身盔甲,分不清敌我,天气逐渐炎热起来,堆积而得不到妥善处置的尸体正在散发着阵阵恶臭。
看到此情此景,没有人不能感到沉重,但也没有人能够一直沉浸在悲伤的氛围之中,极目望去,敌军的大营一览无余,营帐之多,不可胜数。
夏军将要攻打夔州的消息早就传来,但所有人都没有想到,夏廷竟不顾江东的防守,从各地集结了近三十万兵力前来。
奉节作为重镇,一面背山三面绕水面,易守难攻,景珩离开之前,又留下了两万精兵守城,所以一开始白嵊并没有当回事,只当是夏廷又像上次一样,派了几万的兵力试图攻城。
直到真实兵力被探听到时,夏兵已经将三处城门都围得严严实实,彻底阻断了粮草的道路。
于是他发信向渝州求援,过后不久,渝州那边传来消息,景珩已经亲率十万大军向夔州而来,同时也命令下游荆州的徐庆前来救援。
所以奉节城中军民,如今要做的,无外乎就是一件事,守城,支撑到援军赶来。
一天一夜没有合眼,白嵊坚毅的脸上也出现了疲惫的神色,按照大军行进的速度,算算时间,景珩再过三天就会抵达十里之外的梅水畔。
届时城内城外配合,便可解奉节之危。
这是奉节城中所有人的想法,而且所有人也都相信,只要景珩到了,这场仗他们就一定能胜利。
但最近两天,不知从哪里传出来了一个传闻,说奉节已经被放弃了,景珩的确带兵出了渝州,但根本不是往奉节的方向而来。
这个传闻流传不广,他抓了几个在街头散播传言的无赖,一番审问之后得知是有人拿钱叫他们说的,于是当众将几人斩首安定人心。
然而幕后之人始终没有抓到。
思及此,白嵊心头蒙上了一层阴翳,只是他自己也分不清,这阴翳是因为幕后之人还是因为流言本身。
天色渐暗,白嵊在城楼上一直站到战场被打扫完毕,才在副将的劝说下转身下楼去。
城中的粮草仅够十日之用,省吃俭用之下,也不过再多支撑五日。
他拒绝了手下人准备的马车,一路走回府邸,心中思考着这五天过完若援军还没有到该如何维继,走着走着,忽然冷清的街道上出现了一人一马。
来人在街道上狂奔,勒马在他面前停下,一脸焦急,却是他府上的人,“将军,有紧急情况。”
那人翻身下了马,在他耳边密语几句,他脸色一沉,当即就骑上这匹马,一骑绝尘往西北方向而去。
夜幕降临,城中燃起灯火,星星点点的光芒稀疏黯淡,就像城中紧张的气氛一样压抑,白嵊骑马沿着城墙一路向西,越走周围也越安静。
奉节城依山而建,这座山正在西北方向,高逾百丈,悬崖峭壁,奇险无比,都说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作为入蜀第一城,此山的山路也毫不逊色,崎岖无比之余,兼有猛兽毒蛇,令人望而生畏。
所以当他听到属下说有人翻山越岭,由此山入了城时,他的第一反应是不相信,然后是莫非山中另有道路可供通行。
西北方向几乎毫无防守,若真如此,岂不危险?
好在翻山越岭而来的人都被控制住,他一面往西北面加派巡逻人手,一面准备去见这些个嚷嚷着要见他的神秘来客。
来人被巡逻的卫兵发现之后,关押在附近废弃的马棚之中,卫兵将他们围在中央,刀尖朝内,确保无人逃脱。
白嵊一到,卫兵为他让开一条路,他走到来人面前,掠了一眼,数十人的队伍,皆着布衣,腰间却配精良兵器,齐刷刷地站着,面上毫无惧色。
只看他们的眼神,就绝非平头百姓。
匪徒?还是军人?
白嵊心下一凛,正要问话,从这些人之中钻出来一个灵活的身影,唇红齿白,意气风发,却是一个有些眼熟的少年。
少年笑道:“白大人,你还记得我吗,两年前我母亲寿辰,我们曾经见过一面的。”
“你是……”少年的语气太过熟稔,将弥漫在空气中的紧张氛围都冲淡了,白嵊沉吟片刻,看着少年的眉眼,忽然恍然大悟,“沈小公子?”
“是我。”少年笑吟吟地点了点头,来到他的跟前。
两边的卫兵举着武器正要阻拦,白嵊抬手制止了他,离得近了,在昏暗的灯光之下越来越清晰的面容,更加确信了白嵊的猜想。
他和沈怀远虽然只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