履约
溪风抖了抖袖摆,上前执行公事:“若有顾虑,现下还有机会,入了冥界,除开任务不得私自外出,更不能长期逗留外界,任务如何,渡魂司会随时记载,收起小聪明。”
微生砚目色空空,听到有人对自己说话,迟钝地抬起头,后知后觉发生了什么。
他低首看向双手,虚浮不定,旁边地上身躯倒地,眼睛紧闭,遭蛊虫反噬已是强弩之末,剩下魂魄暂时无忧。
微生砚抬眸朝梨锦投去目光,想起念境中的嘱咐,梨锦认命叹气,决定好人做到底:“说吧,还有什么余愿未了。”
微生砚眼神微动,喉咙像许久未曾喝水,干涩沙哑,“能否,劳烦梨锦将我和我阿姐放在一块。”
梨锦还以为要费好大一番说辞才能劝动他,没想到只是这件事,毫不犹豫答应:“小事。”
说完她看了眼守在方子寻身边的司徒幕,眼神示意他干活。
司徒幕习惯她这副作派,非常自觉地走近,弯腰抬起“微生砚”手臂,搭到自己后脖。
少年衣摆沾染污迹,身躯飞速衰竭,带来一丝不好闻的异味,司徒幕如此近距离接触,不免受到牵连,但他眼眸熠熠发光,清澈透亮,没有一丝嫌恶,好似只是吃饭一样的寻常事。
他带着人慢慢走进庙宇,动作认真小心,将人放到草垛上女娘身旁。
微生砚跟在他身后,见此一时难言。
后面人随同一起,谁也没有出声打扰这份宁静。
少年紧盯着女娘姣好的面容,上前一步,继而加快步伐迈至她身侧,单膝跪地,他犹豫伸手,刚靠近,手指便穿过发丝,触碰不到实处。
覆于女娘身躯里的魂魄和外头残魂相融合,合为一体,逐渐完整。
顷刻,发生的场景令在场所有人都愣在原地。
微生砚吻了沈素玉,不过,偏离一寸,落在了她脸侧烧伤疤痕处,时间仿佛静止,停滞于这一画面。
美玉落瑕,却依旧有人视若珍宝。
梨锦怔了怔,睁大双眸,不曾想到他的举动,心里像有什么缺了一块,空落落的,找不到合适的话来形容。
这一吻,如蜻蜓点水,轻触即离。
少年褪去锋锐,露出柔和的一面,目光留恋不舍,极缓的描摹过沈素玉素净的五官,没有再碰触,那一刻是他离她最近的距离。
众人鸦雀无声,沉浸在方才,久久不能回神。
微生砚微微昂首,鬓角遮住他的眼眸,看不清底下神情,某一瞬,离他最近的司徒幕清晰看到,连续几日戾气极端的少年,此时卸下防备,眼角还是没忍住滑落了一颗泪珠。
眼泪没有实体,从下颔滴落便化作一缕细微的雾气消散。
“我一直都在来晚。”
至始至终少言逃避的少年终于愿意接受现实,选择释怀。
骤然回神,依旧没人打断他的思绪,耐心倾听一切,就连方才外头不赞成的溪风,也难得缄默。
微生砚深呼一口气,而后转回眼眸,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沈素玉的脸庞,陷入回忆。
“客栈那晚,我害她留疤失明。”
“路过此处,我害她无故丧命。”
记忆中族人的驱赶,父亲的丢弃,母亲的离世占满整个脑海,鄙夷厌恶的语气依稀回响耳畔,“他就是个煞星,谁靠近他都没有好下场!”
“煞星!煞星!”
看到同龄人玩耍,他刚鼓起勇气靠近,他们的父母亲便匆匆抱住孩子远离自己,小声嘀咕,“怎么他来这了?真是晦气……”
闲言碎语好似一张密网将他拢住,快要透不过气,几乎窒息,倏忽,有双温暖的手抓住他,猛地一拉,少年下意识回握,心生贪恋,不忍放手。
一会转到女孩捧着包热腾腾的冰晶糕,“我记性很好的,自然记的住你爱吃什么,喜欢什么。”
回忆席卷而来,如涛涛江水溃堤而出,微生砚再也压抑不住心里涌上的绝望苦痛。
“我赶来的时候,晚了一刻,眼睁睁地看着她倒在我面前……我心爱之人,她在我眼前,被这些愚民害死。”
那夜,微生砚眼眶红的吓人,沈素玉意识已然不清,闭目前,她恍惚看到了心念的身影,眼眸涣散地盯着微生砚的方向,二人视线相对。
“他们从不无辜,再来一次,我依旧会如此,我,不后悔。”
一滴滴眼泪沿着脸颊滑落,雾气缭缭,如此,微生砚抿紧嘴唇,眼神倔犟坚定,不肯退让。
在场阒无人声,就连起初忿忿不平的溪风难得沉默,不发一言,经历与听到是两码事,没有谁可以以旁观者的角度评判这件事。
溪月瞥了眼空白页浮现字迹的簿册,不禁扶额,略施小计抹去这页记录:“梨姑娘的事我二人应下了,簿册会事无巨细的记录,诸位谨言慎行。”
按道理说,任务不该掺杂个人情绪,溪风神色不变,一改先前呛人,翻了翻命簿,简明扼要:“你阿姐已入轮回,因果有报,自会相见。”
微生砚动作一顿,眼睛通红,闻言神情惊愕,不敢置信地抬头,“此话当真?”
溪风蹙眉,不自在地别开头,极力放缓语调:“绝无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