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六章 无章

一股不详的预感袭上杨柳新心头，直觉告诉他，当立刻停了戏，可天子犒赏三军的戏，谁敢停？

杨柳新正觉无计可施，十女抱着琵琶一边登台，一边弹拨，琴声如泣如诉，引得台下人入了迷。

柳眉水袖一扬，唱道：“金陵有女，出生富贵，父亲蒙冤，家破人亡，此女大幸，蒙恩特赦，沦落青楼。

眼看要万劫不复，贵人突现，救得小女脱离苦海……”

台下，汤刺史眉角一跳，也觉得不对劲，他正要寻人问一嘴，杨柳新突然侧身，声色沉沉地问：

“今夜的戏，汤刺史听过吗？”

“听，听过。”

“台上的戏，是什么戏？”

“《长生殿》。”

“这词怎么和本官听过不一样？”

“许是改了词。”

“许？”

杨柳新冷笑一声：“本官告诉你，这根本不是《长生殿》，这是一出现编的戏，唱得是前太尉的外孙女！”

“御史大人说得前太尉难道是江——江相宜？！”

“对！”

汤刺史吓得脸色一白，跳起了身：“御史大人放心，下官这就叫人把台上的人统统拉下去，砍了。”

“台上的人当然要杀，但众目睽睽，不宜大动干戈。”

“御史大人的意思是……？”

“先拉幕布，然后再杀。”

“是。”

汤刺史连忙吩咐守将行动，却听杨柳新又道：“除了台上人，别忘了导戏人，还有，本官要活口。”

“是。”

汤刺史飞快走到守将身侧，附耳低言，守将听完后，点了数十人，然后一起悄无声地潜向台后。

这时，薛仁起身怒骂：“好一个欺上瞒下李员外！本官当他一片孝心，他却明修栈道，暗度成仓！

御史大人，本官这就去后台，亲手拿下他！”

说罢，他拔腿冲了出去，杨柳新的双眉皱得更紧了：“汤刺史，你快追上去，休要让他坏了事！”

“是。”

汤刺史提步追上，可刚追过一个拐角，薛仁竟没了踪影，他正要左右张望，暗处响起一声轻问：

“汤刺史在找本官？”

汤刺史转头，望向暗处，一团白粉当头淋下，呛得他好一阵咳，咳嗽没停，他眼前一黑，被敲昏了。

“还不拖走？”影青从暗处跳出，先命影卫拖走汤刺史，后朝薛仁拱手作揖，“卑职谢薛大人。”

“告诉你家主子，杨御史已察觉，她的时间不多了。”

“是。”

影青小退一步，掠向后台，他到后台时，厮杀已结束，守将和数十守军被割断喉咙，横尸在地。

李员外并一杆奴仆被五花大绑，捆在一旁，影青扫过一眼，冷声质问：“谁叫你们手下留情得？”

影卫提刀，斩杀了李员外。

“守将迟迟不归，杨御史定会命人再杀过来，一旦他下令，你们立刻把这些人的尸身抛进人群。”

“是。”

影卫背起尸身，掠向八方，戏台上，柳眉唱道：“贵人情深，舍下荣华，襄助小女，上告仇敌……”

人群中，一个云游的学子高喊：“这小娘子唱得是宁溶月大义灭亲，揭发外祖江相宜谋逆的事！”

“欸？”百姓惊诧，有人回问，“若小娘子是宁溶月，那助她报仇雪恨的贵人又是谁？”

“是西汉三皇子，秦长风！”

议论声顷刻间喧嚣，杨柳新听得脸色越来越黑沉，他再也等不及，侧身问左右：“汤刺史何在？”

“回大人，卑职不知。”

“守将何在？”

“回大人，卑职不知。”

“那你们知道什么？！”

杨柳新怒斥一声，拍案而起。

他本想和风细雨地处置了此事，可张掖的官、将，端得无用！既然如此，休怪他用上雷霆手段！

“天子有敕，不许任何人私议江家谋逆一事，台上的人胆敢违抗圣旨，形同谋逆！来啊，拿下！”

“是——”

数千守军拔出长刀，欲杀向戏台，正此时，凌空落下近百道黑影，黑影直挺挺砸进人群，摔到地上。

“啊——是死人——”

戏场于一夕之间，乱作一团，要杀向戏台的守军被慌乱的百姓挤得左摇又晃，只能无力地斥责：

“镇定，别动——”

然而，任凭他们喊得撕心裂肺，戏台四周的官、民、商、客，像是无数脱缰的野马，齐齐癫狂。

不过片刻功夫，便有人被推搡在地，踩成肉泥，守军主帅吴猛眼见情势不对，连忙下令：“三千军，快去平乱！”

“是——”

守军扬刀止乱，吴猛跑到杨柳新身前：“御史大人，百姓疯魔了，以防万一，请大人立刻退避。”

杨柳新不动，抬眸看戏台，只见影青落到柳眉身后，一掌击上她的背，她的唱词立时被内力放大：

“小女恨消，贵人却被遣返，送行时，小女泣不成声，贵人却道，他做这些不为小女，只为家国——”

歌声如一支厉箭，扎穿看戏人的耳朵，刺进他们的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