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涕唾在面上,随他自干了,我也省力气,他也无烦恼,
这样波罗密,便是妙中宝,若知这消息,何愁道不了。
东坡哂笑道:“嘿嘿,这也叫诗么?这也叫字么?”佛印道:“世人外迷着相,内迷着空。若能于相离相,于空离空,即是内外不迷。”
欧阳子恐二人再施舌战,忙接道:“正所谓‘大成若缺、大盈若冲、大巧若拙’。大师妙语真谛,禅趣玄机,在下只堪意会,若要品评裁度,那是万万不能的了。”
唐婉接口道:“大师,何谓‘外迷着相,内迷着空’?”
佛印道:“世上诸人见三千大千色、声、香、味、触,以为俱是实在之物,是以着相,着了相乃思占有,巧取豪夺,皆是迷于外面种种假有之相。亦有人用功修行,远离外境不为迷惑,但听闻佛性即是空性,又尽力冥想一个空,甚至执着。空即是佛,佛性本是真空,知见无知就是真空,但是真空当中不妨碍妙有。若执着于空,认为空性就是佛,又去想一个空,空上加空,即是着空,是以不能契悟本具的真空。”
唐婉又道:“嗯,‘于相离相,于空离空……’敢问大师,如何才能离于相,又如何能内外不迷?”
佛印道:“归元性无二,方便有多门。人生一世间,如白驹之过隙,三二十年功名富贵,转盼成空。何不一笔勾断,寻取自家本来面目。万劫常住,永无堕落。”双手合十说偈道:“既不回头,何必不忘。既然无缘,何须誓言。今日种种,似水无痕。明夕何夕,君已陌路。”
唐婉默默念诵这番言语,侧首沉思,细细咀嚼,似乎意味无穷无尽。东坡笑道:“和尚再胡说八道,婉儿使松纹剑削下他嘴巴耳朵下酒。”佛印走到一旁,拾起一根担酒用的粗竹扁担,双掌平举,横在东坡身前。东坡笑道:“和尚莫非想打架?”
佛印道:“君子动口不动手,这叫作‘一竿管重横子路’。”
东坡知他又出题目打机锋,心想这上联暗嵌管仲、子路二人名字,的确用思奇巧。稍一沉吟,对道:“两行夫子笑颜回。”
佛印抚掌笑道:“善哉、善哉!”东坡回道:“再来、再来!”佛印道:“居士才情敏锐,和尚认输。”东坡笑道:“大师宠辱不惊、名心尽去,苏某自叹弗如。”话锋一转,续道:“蕙仙方当燕尔,素与放翁题诗唱和,丽影成双,文采不相上下。今日雅叙,焉可不具一辞?”
唐婉笑道:“婉儿粗学些皮毛,自与陆郎相去甚远,比坡仙更何止天壤,好教前辈们笑话。”取过纸砚,润浓湖笔、拂展云笺,接道:“婉儿少年时顽皮幼稚,不谙事体,诗文中只偏喜元微之的《会真记》话本十六折,贪爱那文韵细密,辞藻沁怀、余香满口。直至粗通尘事,反生疑惑,不知世间情之为物,为何这般蚀魂刻骨、恼人至斯?试问两情相欢、缠绵缱绻,竟有几分真?几分假?深约密许、山盟海誓,守得了一时、还是一世?婉儿心下好生糊涂。今日机缘巧合,有劳了元大师指点迷津,真似醍醐灌顶。‘离于相、不迷于心,’凡色香声味,不过镜花水月耳。是对是错、该与不该,原也不值一问。”提笔落墨,一气书成,通篇颜碑小楷蚕头燕尾,圆转藏锋、筋骨雄媚,题名“绿头鸭北燕”。词曰:
暖风薰,几回柳岸梢青。
谢杨花,香绒玉絮,伴我南北西东。
又一程、天遥客远,又一路、海阔云平。
晓月夕霞,寒头暑尾,不沾霜雪两翅轻。
似相识、谁家院落,牧女碧箫横?
偏爱这,泥檐木瓦,蝉唱蛩鸣。
是年年,春华秋月,看尽几度枯荣。
莫学他、张狂隼翼,莫恋她、婉转莺声。
心远鸿图,情抛鸳梦,天授墨羽赐玄翎。
自翩翩、翩翩飞去,飞去影何踪?
踪自在,烟波草树,细雨帘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