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4 章 醉酒一夜

周嘉和深知，警官这等身份，和他这样九龙城寨出身的人，天上地下，不存在平等。

周嘉和抬头，望见对面梁Sir竟然一脸真诚，叫人无法质疑他，甚至有点受宠若惊。

他支支吾吾：“我……我还以为你要问我笔录。”

梁柏谦挥挥手，“没有啦。自杀者已经被Madam陈带走，她会处理。我真的只是担心你，阿和，其实我听到那个女仔讲了一句话。”

“你知道，我们做刑警的，对每个人语言都很敏感。我虽然不是Madam陈那样的心理学专家，但是也学过不少理论。”

梁柏谦仔细复述了一下，“你同别人讲，因为有了顾小姐之后，才不想寻死。从这句话，我听

出你有点自毁倾向。我理解的对吗？阿和，你认真话我知，你也有过寻死念头？”

周嘉和久久沉默，刚好冰室老板上了餐，他便埋头吃起来。

眼泪在眼眶中打转。

其实这么多年，他从未同别人讲过这方面的心事。只有阿龙偶尔看到他自毁行为，但也从不明说，各走各路，暗中关心。

今日拉住那个寻死女仔时，女仔哭着喊着挣脱，对他大喊：“为何管我？关你什么事？我现在死掉，就一了百了，全部解脱！”

为了救人，他才将自己血淋淋的伤口剥开，苦口婆心地对她讲。

“我也很多次想寻死。但现在想起来，很后悔。”

……

他讲自己如何面对老豆老母两具尸体，如何为他们收尸，一个人拖着他们去烧成灰。

如何站在大海面前，面对夜晚幽深的海岸，控制不住地想走进去。

如何用刀将自己划得鲜血淋漓，让痛觉布满全身。

如何看着城寨小巷着火，大家忙着扑灭，他却无比想走进火光，将自己燃成一把青灰。

如何与别人不要命地打架，狠起来丝毫不怕对方用什么武器，遍体鳞伤，也觉没什么所谓，他一点也不怕死。

直到阴差阳错遇到阿朝，才觉人生有了光彩，一刻也不再想死。

周嘉和沉默吃完，抬头望向这世上唯一一个关心过他的警官，努力挤出一个笑来。

“梁Sir，我没事啦。以前有过那种想法，现在有阿朝，就没再想过了。”

梁柏谦心里难受了一下，他从小家境优渥，在城市念书，身边往来的同学大多经济宽裕，父母疼爱。他很少见到出身这么苦的小孩，很难想象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在九龙城寨这种地方如何生活。

而且，根据心理学的理论内容，有时，他这样的警员身份凌驾于普通人之上，过度探究别人的内心，反倒是一种高傲的凌辱。

梁柏谦将一盘咖喱鱼蛋推来，自顾自先吃了一颗，笑着说：“好啦，你没事我就放心。这个鱼蛋超好吃，你尝尝啦，我超爱的，听说全港七八成的鱼蛋都产自城寨呢。”

周嘉和感激梁Sir没有再深入问下去，让他不必再次被迫剖开伤痕。

吃完东西，梁柏谦拍拍他肩膀，“走，我送你回去，你坐副驾座啦，帮我指指路。”

周嘉和有点退避，“梁Sir，算啦，已经太麻烦你。我自己走路回去就好。”

梁柏谦埋完单，竟然伸手揽住周嘉和肩膀，不容拒绝地将他揽着往外走，“走啦，你今天一定吓到，我现在也有点后怕，需要冷静冷静。我带你兜一圈风，你就当陪我。”

只好上了车子，周嘉和坐在副驾座，却见车子没有往城寨方向开，反倒朝着维港方向一路缓缓通行。

外面灯光璀璨，刚下过大雨的夜里空气格外的清新。

梁柏谦熟练地开着车子，在一个红灯处停下时，他突然转过头来，酝酿许久才终于说

出口：“阿和，我今日想郑重对你道歉，对不起。”

“啊？什么事啊？”周嘉和惊得不知该讲什么，警官对他这样的人道歉，这辈子从未敢这么想过。

“今日我们驱车去岸边，看到你和一个女仔坐在一起。我那时以为你在和另一个女仔有感情拉扯，瞒着顾小姐。我便在背后讲你扑街……对不起，是我太狭隘。”

周嘉和再次惊得不知该讲什么话，这种事也值得道歉吗？扑街不是人人口头禅，脱口而出吗？

但他还是感觉心中被这个年轻警官的话语温暖到，只好赶紧说：“这个不值得道歉的梁Sir，经常被人说，早习惯了，我不会生气的。”

梁柏谦却正色道：“不一样，我是一名正直的警员，我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就对你的行为做出误判，还用言语在背后侮辱你。对我来讲，这是很严重的错误，请你接受我的道歉。”

周嘉和内心很震撼，望向警官真挚眼睛，竟体会到一种很少见的东西。

尊重，一种极其稀少对他展现的东西。

他真诚回复道：“好，梁Sir。我接受你的道歉。”

梁柏谦的心情才放松下来，在此之前，他也曾有点轻蔑。但今日，他才发现，即便是九龙城寨这等地方出身的人，也存在一些高尚的人。

见人寻死，一般人劝诫几句便不会过多停留了。毕竟市民没有对其他人心理状况负责的义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