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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养了一方什么人,他们总是窝在土房后面、树丛里面、灶台边上、河堤底下等等一些地方窸窸窣窣地说个不停,完全和当地的风土融为了一体,他们就是土,他们说的话就是风,刮小风就是两个人在说话,刮大风就是一群人在说话。
左脚“死婆娘”右脚“批婆娘”,许远给自己喊着口令进了门。
“哎,弟弟回来了!”新姐姐还在许远走的时候的那个位置,好像这小半天没有挪过窝一样。
屋里黢黑,许远就着下午的天光看了她一眼,她在角落里整理一蛇皮袋塑料瓶,脚边有一个装着水的白色塑料红桶——本身是红色的,用久了塑料发白,用来洗瓶子的,大多数塑料瓶是空的,有的里面装着液体,她挨个拧开瓶盖,在桶里涮涮,再放在一块干净的地面上踩扁,瓶口用锤子捶扁,再码进一只大竹筐里,回头拉到大废品站卖。
许多于看许远看自己,冲他笑笑,问他去哪儿玩儿了。
许远说放火炮。
许多于问放完了?饿不饿?
许远摇摇头。过了一会儿问许多于,为什么要把塑料瓶码得这样整齐,“都是废品啦。”他潜意识觉得这种井然有序的形态是对“废品”两个字的侮辱和嘲弄。
许多于又笑了,她开玩笑说:“废品怎么了?它们能回收到塑料厂转世投胎,人都不见得可以嘞!”
许多于今年二十出头,在这条街上的一家国营运输公司做清洁工,没有编制,临时的,就图离家近,方便照顾家里。本来她鼓足勇气过完春节和小姐妹结伴去广东找个厂子打工,趁年轻见见世面,多挣几个钱,不过棒棒许把许远带回家后,要求她打消那个念头,她的计划就中断了。
棒棒许说,你弟年纪小,还在读书,你就留在家带弟弟。
那天他格外高兴,黑脸发光,说完这句话似乎春风得意,夙愿一偿。
这句话他想说啊,想说多少年了。
老婆头胎生了个女娃他就安慰自己,女娃可以带弟弟,谁知一直也没生出男娃,又生了两个女娃,一个比一个多余,她们被悄悄弄死了。
(抱歉,讲到这里我不得不插播两句,因为当我得知弄死女婴的事发生在千禧年后第一个十年末,我大感震惊,我说不可能吧,没人管没人告?郁风笑我无知,他说别把尸体丢警局门口就行,千禧年又怎么样,千禧年也遍地走兽,穷地方这种事很多的,大家都不稀奇,还告什么告。
我问两个女婴是怎么死的,郁风几乎没有回忆,立刻回答,我想对他而言此事也当难以忘怀。
郁风和许远当然没有亲历,他们都是听许多于讲的,而许多于也有一部分是听来的。
棒棒许家二姑娘出生时,大姑娘许多于才一岁多,所以并不记得那个仅在世上呆了两小时的妹妹。
她七岁那年,小卖部老板家的狗死了,听说老板给狗打了个花圈立在店门口,街上的人全跑去看西洋景。
许多于也去了,花圈真有,老板缩在店里面愁容满面,他忽然瞄见许多于,来了几分精神,他招招手,示意许多于进来。
老板带她进了里屋,狗硬梆梆地伸着四条腿,侧躺在一只木箱子里,是运输公司下辖的修理厂里常见那种工具箱,装大起子、大扳手的,很结实。老板对许多于说:最后喊一声叔吧。许多于讷讷地望着他喊叔叔。许多于摆摆手,不是喊我,喊它。
许多于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喊一只死狗叔。
老板说:它对你家有恩呢,你不知道吧。六年前你妈生了个女娃,倒着出来的,下半身刚出来,你爸看见没带把,生气,拽着两腿强行给她拽出来,你妈挺受罪的,娃儿出来胳膊也脱臼了,哭都哭不响。你爸不能要,抱起她,登上床沿,使劲往下摔,腿朝下的,腿摔断了,娃儿没死成,又抱起来,这回头朝下,摔下去不哭了,应该是死了。
懵懂的许多于听到这里吓得抽泣起来。
老板看她哭了,脸上愁容舒展了几分,也许是宽慰于有人在亡犬的棺木前哭灵。
老板接着说:然后你爸把孩子揣在怀里,去江边埋了。哎呀,我想想,大半夜生的,得折腾了俩小时吧。第三天天没亮就出事了。我家狗真特别管事儿,那天它从江边跑回来,冲我狂叫、打转,我想怎么了呢,赶紧跟他去江边看,哎呀,棒棒许偷懒,坑挖浅了,你妹妹被几条野狗刨出来了,天呀,快啃完半边了。幸好还没天亮,我赶紧跑回来喊到你爸爸,我们抱了两捆柴,在江边上把她烧了。幸好娃儿小,烧得快。这狗对你家有恩呐,你说是不是。
许多于已经哭得抽咽个不停。她不是很懂,但非常非常难过。
许多于另一个妹妹出生时,她十岁,已经懂不少事了,妈妈怀孕开始,她帮大人收废品时,会着意收集破玩具、旧书籍、别人不要的童装。她非常希望那是一个健壮的弟弟。
但那是一个健壮的妹妹。棒棒许面无表情地把她装进一只印着某某化肥厂字样的蛇皮口袋,扎上口放在床脚,她在里面发出婴儿天真的呢喃声,左晃晃、右晃晃、蹬蹬腿,如同依旧在子宫里一样。
许多于一直看着那只活泼好动的口袋,直到天黑了,棒棒许提起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