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章 今夜该是无雨
古宅昏暗的一角,房门紧闭着。
久未启用的监控器蒙了灰,画面昏沉模糊,黑白线条杂乱堆叠,却依然清晰地映出了许流星在七九怀里寻得安全感后惬意而松快的笑。
从亲吻,到拥抱,她成了蜷缩于他怀中的一只小懒猫,被牢牢护着颠簸出了监控范围……
许骆伫立在屏幕前方,从始至终不发一言。
秀丽从冷淡光线下抽身出来,身侧的抽屉拉开,明晃晃地躺着一把精致手枪。
她拿出来,动作熟练地推进弹夹。
上膛。
“秀丽。”许骆叫住她,视线从那空荡荡的房间挪至窗外,淡淡说,“风停了,随她去吧!”
秀丽疑惑地望向他。
他颓唐一笑,“但愿我不会为今日的决定再度后悔。”
秀丽蹙眉,把枪退膛后放回抽屉,本想说些什么警醒他,可从喉咙里发出来的,只是干涩而骇人的嘶鸣。
于是,作罢。
她不理解,手起刀落,不留余地,才是她作为杀手毕生信守的规则。
但宿命在白纸上泼墨,本就不是他们肉身凡胎可以左右的因果。
许骆少爷生来高贵,如秋夜冷月遥不可及,引人瞻仰,怎么也会爱得如此卑微?
和她的小少爷如出一辙。
沉寂片刻,她缓缓转身……
这荒凉的古宅终是只有她一人守护,至死,再把魂魄拘在此地。
脚步在地下室的门前停下,钥匙串在绳上,一直被她悬于颈上,护在胸口。
偌大的地下室其实很空,尘封着一架钢琴,和一片舞台。
指尖流转滚动,音符仍是悦耳动听,回音惊动了空气中的灰尘和不断流逝的时间。
在同样的地方,几乎是同样的夏夜,小少爷做出了和许骆一样的选择。
她眼睁睁地看着他发疯。
是很悲哀的一个故事。
贵公子不信自己会爱上卑贱的奴仆,只把她当金丝雀豢养。
她喜欢跳舞,想做大明星,可那终究是登不上台面的爱好和梦想。
他恨她的任性妄为,恨不能断了她的腿。
可秀丽记得清楚,金丝小雀原是个怯懦的性子,是主人骄纵出了她的骨头和傲气。
小少爷错得最离谱的事,是放她离开了这座宅子,企图让她爱上艺术,出落成才华横溢又清冷富贵的牡丹。
可玫瑰就是玫瑰,永远不可能长成牡丹。
带刺的花枝碰上了柔软的海棉,温柔如水的天才画家接受了她全部的不堪,耐心地抚平她身上错落的每一处伤痕。
任何一个脑子没病的人,面对魔鬼和神明,都做不出第二种选择。
再次见到金丝小雀时,她已经怀孕了。
秀丽从小少爷癫狂的表情中轻而易举地判断出,孩子不是他的。
从“我管她会不会死,你必须给我弄死它”的咬牙切齿,到“如果你怕我伤害它,那我向你发誓,我们不会再有第二个孩子”的卑微妥协。
在那场闹剧中,陶治戌无疑是最受伤的人,他被他不断动摇的复杂情绪折磨得死去活来。
最终小少爷丢弃了他做父亲的权利,以为凭此能换她安心。
他付出了如此惨烈的代价,可荒诞的剧情并没有因此迎来半点温情。
同样的夏夜,同样的风起又风停。
连神态也一样,小少爷的语气淡得似亡灵在唱悼词。
“秀丽,算了。”
“今夜该是无雨。”
只是,他永远不曾想到,他挖心割肉一般将金丝小雀放归蓝天,可天却塌了。
听说。
是爆炸引发大火,破旧仓库坍塌,将她半个身体埋在底下,她是由小少爷亲自训练过的身手,或许本可以逃脱,可她顾忌腹中胎儿。
滚滚火海中,仅存着一缕神志,促使她用玻璃碎片划开了自己的肚皮。
只是听说,就足够让人毛骨悚然。
但却是小少爷亲眼所见的惨况,金丝小雀应是错愕的,茫茫火海中,不顾生死奔赴向她的人,不是她朝思暮想的神明,而是曾让她生不如死的恶魔。
秀丽以为小少爷会杀了画家,可他居然没有,他觉得是自己造下的杀孽全部应验在了她们身上,他第一次,从容冷静得不像他,不像个魔鬼。
从来无视规则,睥睨万物的凶残暴徒开始害怕天地报应,信奉起了神明。
金丝小雀的孩子早产,天生带病,小少爷寸步不离守着她三月未曾安眠,陶治戌也跟着受罪,两人在三月时间里齐齐苍老了好几岁。
而金丝小雀也在昏迷数月后醒来,她是命定的大明星,天生的舞蹈家,却失了容颜,也失了双腿,醒来之后便疯疯傻傻,清醒时又一心求死。
无论如何,她们最终都活了下来,但这样的一场奇迹实在说不上是好是坏。
再之后,他们便彻底失了音讯。
金丝小雀是许家的私生女,那时的许家在陇港有头有脸,世代高贵清廉,容不得她那样的污点存在于世,而小少爷也最痛恨私生子女那等卑劣产物。
但他始终护得她平安,还给她改名为朝暮。
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