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县
东,兄长为槐县尊长,怎么就坐在城里?”
张渥摊手:“愚兄倒也想做些事,奈何初来乍到,钱粮有限,兵马巡捕又握于他人之手,不若少动少错。”
“好一个少动少错。”郑弦余叹道。“张兄可曾发现,县外饥民越来越少?”
张渥忽然蹙眉:“贤弟是指……有人聚众。”
郑弦余点头。
“不瞒张兄,愚弟一度以为,县外饥民,该有如今百倍之数。可如今,愚弟进城,既无人拦阻,亦无人混入。”
他凑近张渥,双眼微眯,语声轻缓:
“依愚弟之见,近几日必有大乱,此乱必起于无城墙可恃之乡镇……槐县相邻数镇,兄宜早作准备。”
郑弦余面上一派轻描淡写,心情却远没表现平静。
他与张渥乃是多年好友,更是同年应试,只是,他得的是进士,自此进京。张渥落榜,出钱谋了个中县的县令,任满一年,政绩不错,去年初调至槐县。
大齐的县制仿的前朝,据户口多寡分出七等。张渥这一调,是由六等的中县,到了几近于四等紧县的五等上县槐县。放在以往,完全能说是一个小小的升迁,奈何槐县的位置有些靠边,而这些年大齐边事不振,前线在肃慎的兵锋下一退再退,兴许再过些日子,就要退到槐县了。
但那毕竟还有些日子!
郑弦余盯着张渥,看着友人染上些许风霜的脸。正值凉夜,风吹过街道,携来极淡的灶火气。在这人间烟火之中,县令张渥半脸浸在城头火把映出的光中,竟渐渐笑起来。
“恒之,你糊涂了。”张渥重新笼起手。“愚兄是个汉官。汉官能打算的,唯有钱谷水利,不涉北面事。”
恒之是郑弦余的字。张渥这时唤他的字,显然不是想叙更多旧情。郑弦余面不改色,一把抓住张渥的手臂,也笑道:
“巧了,饥民成军,不过乌合之众,所求所图,也不过几日口粮,几亩薄田,皆属钱谷水利之事,如何能与北面相提并论?张兄究竟是不想管,还是不愿管?”
“不想如何,不愿又如何?”张渥冷笑着掰开他的指头。“自从陛下虎步冈一场大败,八十万大军被两万肃慎追亡逐北……谁人不开始为自家打算?不然,贤弟何以至此?”
郑弦余默然片刻,咕哝道:“哪来的八十万。民夫乡丁奴隶统统算上,勉强十五六万。”
张渥被他一噎,拿眼瞪着他,复又叹口气,神色阴晴不定:“要是当时能上书,留下一批军粮……”
“上不上书……其实没所谓。陛下早就知道了。”郑弦余移开视线。“久旱不雨,又做不得假。所以,陛下那会儿的意思么……是打完肃慎,分出缴获的财货,去南朝买粮。”
张渥愕然不已,道:“此话当真?”
“千真万确。”郑弦余叹气,“愚弟随驾在侧。”
“荒唐!”张渥连连冷笑,“且不论胜负。从大齐往南朝,即使去时用快马,回程用海路,这半月一月过去,可还能有活人在?这活人可还愿敬奉大齐?”
郑弦余苦笑:“不然,张兄以为,我缘何来踏青。”
夜色更深,城门边几无行人。两人无言对视,均有些萧瑟之感,剩下的谈兴,自然也散得一干二净。郑弦余告别张渥,缓步往城墙上去。
槐县得名自一株古槐,相传为前代女主篡国之年所植,而今四百余年光阴荏苒,曾经风催可折的纤细树苗已是一株苍老卧槐,昔日威震四夷的王朝则已分崩离析,南面几经更迭,终被赵国统一;北面则沦入胡尘……至今日,眼见着又要兴起一家胡人。
若不是乱事将起,若自家不是就在城中,他该逛上几圈,看能否构思一篇以古喻今的奏疏,看天下事是否仍有可为。
虽说胡人皇帝多半连翻都不翻……
郑弦余忽然用力眨眼,心生异样。
怎么回事。本想自己是最后入城之人……为何今晚,远方又有人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