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延期
萧令姜醒来时,正是夜色深深,塌旁矮几上的烛光轻轻摇曳,投在帐内的光影半明半暗。
她眨了眨眼睛,原本还略有些模糊的视野便逐渐清明起来,浑身的痛楚也已渐消,想来是师父花了不少力气疗愈。
萧令姜侧首,便瞧见了趴在塌边的裴攸,光影落在他脸上,从眉骨、鼻梁滑过,衬得这张脸愈发俊美动人起来。
许是熬了许久,这张脸到底带了几分倦色,即便是在睡梦中,眉心仍是不曾舒展开来,似乎在忧心着什么。
不经意间,萧令姜就想到了姚州那夜,彼时她尚还是个活死人,受伤昏迷时也是眼前的人昼夜守在自己塌边。
她伸出手,轻轻抚摸他的眉心。
“阿姮,你醒了!”裴攸睁开眼睛,望着她的眼神里满是欣喜,“可还有哪里不适?”
“无事。”萧令姜摇摇头,轻声笑道,“怎么老是皱着眉,当心生了皱纹……”
裴攸握住她欲要抽离的手,自幼便少年老成的裴家世子难得流露出了几分稚气:“你帮我抚平,自然就没事了。”说着他带着萧令姜的手指,在自己眉心轻抚。
萧令姜不由莞尔,也便由了他去:“我可甚少见到你这幅模样。”
裴攸坐起身,望着她的眼睛道:“阿姮,我很担心你……”
自他在临川与阿姮重逢后,围绕在她身边的总是各种危险与杀机,魑魅魍魉、云波诡谲。
她在贺七娘子的躯体里醒来,从晒不得日光的活死人到获得新生,渐渐地融入了贺家,妖祟、邪道、神宫、世家、朝堂、皇室也接连蜂拥而来。
裴攸知晓,她并非那等避世而居、不管世事的玄士,天下苍生、朝堂百姓皆在她心中。可管的多了,自然也就越陷越深,难以轻拂衣袖、飘然而去。
裴攸看她这一路走来,行的艰难,屡陷险地,心中自然担心不已。
可他更清楚,阿姮心志非同寻常,她是九天的凤,到底是要在天际翱翔。他既已心仪于他,便只能与她携手同行,而不是妄图将她困于牢笼。
他只怪,自己不曾时时在她身侧,到底又让她添了新伤。
看出他的自怪之意,萧令姜温柔一笑,道:“阿裴,于我而言,受伤并不是什么稀奇事。便是没有神宫、没有西蕃,玄士在修习之中,自也会遇到各种各样的险境。你修得是剑道,此道难臻大境,你走到如今地步,对这个道理也当是最懂。”
“我是受伤,但未尝不是另一种修行。你若心中因此自责,倒是叫我也跟着忧心了。”
她伸出手,握住裴攸的右掌道:“人生在世,管他风霜刀剑,只往心中所向处去便好了。这条路上有你陪伴,我已很是开心……”
是呀,自责无益,耽于眼前不若着眼未来。
裴攸看着她温柔的眼神,反手将她白皙的手拢入掌中。
两人缱绻了片刻,而后又聊起其他。萧令姜这才知,自己这受伤一昏迷又是过了几日。
她此次在玄境之中伤得不轻,施展摄魂术所受的反噬之力则更为严重。
既是禁术,施术者自然皆会受其反噬。那些心性歪斜者,多是将这股反噬之力转嫁与他人,萧令姜身处玄境且又不愿如此,只能自己生受了去。
幸而有长梧子在此,耗了极大的心力为她疗伤,才免了她诸多苦楚。
“师父可还好?”施术疗伤不是個轻松事,萧令姜不免有些担心。
裴攸回道:“无甚大事,只是到底累着了,道长调息后便去盯着贡吉与陀持了。”
萧令姜略微放心,而后又问起了西蕃和神宫之事。
凉州地动,西蕃边将虎视眈眈欲要犯边,只久久等不到贡吉与陀持二人的音信,只能按兵不动。
萧令姜眼眸微眯:“西蕃这趟,我们必然是要去的。既如此,贡吉二人还是暂时莫动。否则一旦与西蕃撕破脸,依着凉州如今的境况,怕是不好应对。”
“确实。”裴攸道,“如今身在凉州,贡吉顾及自己与陀持的性命,也不敢过于放肆。若那西蕃边将敢动,他怕是要立时修书劝阻了。”
这西蕃的大相,不是只有他一人能当,但他贡吉的性命,却仅此一条。任何人处于这种境地,都难免会有私心。
更何况,陀持乃西蕃国师,更是密宗传人。西蕃王便是愿意舍弃陀持,西蕃那百万信众怕是也不答应。
如此一来,双方便默契地什么也不提,只当一切都未曾发生过,和亲事宜照旧如常。
只是,萧令姜毕竟身受重伤,且还是许多人亲眼看到的。
既然瞒不过去,她也便懒得瞒,索性吩咐了和亲队伍中的使臣与贡吉商议,将入蕃时日再往后延长月余。
如此,凉州也能趁着这段时日修养、重建,并做好军事防备,以免和亲队伍入蕃后,西蕃卷土重来。
贡吉听闻入蕃之期要延长时,心中一喜:莫非神宫手段到底起了作用,虽未能当场取了萧令姜性命,但她到底是性命垂危了?
然而等他亲眼见到萧令姜时,不由失望透顶,眼前之人确实是受了伤的模样,可若说她命不久矣,怕是没人能信。
这萧令姜入蕃之势似不能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