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状元厨
帝都子弟,要自称老饕,有三样东西断然是要吃过的——辉月楼的一碗面,凌风阁的一盏羹,还有大江亭的一尾金银鱼。
辉月楼的面,用的是极北苦寒之地的黑皮荞麦,使了水云青石的小磨细细磨了,再拿紫铜簸箩过了筛,这才端进了辉月楼老掌柜独居的小院。
辉月楼的老掌勺已经年过七旬,早已经气短体虚,一天功夫,最多也就炮制了十二碗细面。
清水样的汤底,发丝般的细面,趁热扣一勺香菇素卤的浇头,外带星星点点翠绿葱花。端上来时,一丝热气也无。使了筷子一挑,再挑剔的老饕眼睛也都一亮,三两口便将那只比茶盏大了分毫的碗里乘着的细面狼吞虎咽了下去。而后一回味,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能摇头晃脑细细咂嘴咂舌,从此后天下的面食,便再也入不得口。
而凌风阁的一碗羹,倒是个个春葱般水灵的美人儿操持而成,却是须眉手笔。
整只的南山牛、北地羊,东海鲲,西天鹏,烹天般大鼎熬煮七日,也只洒一把青盐,这便端出来送到上门的食客眼前。
粗瓷的大碗,瓦造的陋勺,趁热了舀一勺填进嘴里,就觉得口中骤然有浩荡长河滚滚而来,直催得五脏庙里各路神仙摇旗呐喊,生生把一碗羹汤吃出了个金戈铁马的意头!
而那大江亭的金银鱼,却是等闲人家吃不到口。大江亭下
风波险恶,滚滚东来江水之中,细鱼小虾从不得活,却只有那三尺鲤鱼迎波逐浪,竞逐龙门般,朝着大江亭上跳跃不休。
萧氏皇朝千年,黎民善猎而不擅渔。每每偶得跃入大江亭中的三尺鲤鱼,大江亭中便有仆役鸣钟击鼓,招的御厨快马前来。
也不知那御厨有怎样炮制手段,那三尺鲤鱼入盆呈膳之时,却是半身金黄、半身银亮,兀自摇头摆尾不休!
辉月、凌风、照大江!虽远于君子,却是庖厨状元!
辉月楼位于帝都最繁华的坊市,坊间街道上行人如织,摩肩擦踵;坊外官道上车水马龙,川流不息。
柳陌花衢之间比比皆是金碧辉煌的亭台楼阁,绮户珠帘后俱是富豪权贵之身。此处方圆不过十里,却聚五湖四海之奇珍,皆可市易;集世所罕见之异味,悉在庖厨。
正因此,当一名身着麻布青衫的瘦弱少年,怯生生地站在雕栏玉砌的辉月楼前,说要做一碗面给辉月楼老掌柜尝尝的时候,等候在辉月楼前的食客们发出哄堂的笑声,几乎惊动了帝都金吾卫!
也就在这哄笑声中,少年盘膝坐地,从随身的包袱中取了一方面板,就在众目睽睽之下和面、揉面,再用那包袱里的一方小鼎煮了些汤水,做了一碗面。
守在辉月楼前的管事,脸上渐渐的没了笑容……
再之后,捧着那碗面走进了老掌勺独居小院的管
事,一脸黯然地走到了少年面前长长一揖道:“果真是英雄出少年,多谢状元厨指点。”话音刚落,他便转身摘了辉月楼的招牌。
“承认。”青衫少年谦逊的神情,不似作假。
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状元厨,便是辉月楼老饕们对那名青衫少年的代称。辉月已成往事,状元厨声名鹊起。
当新出炉的状元厨蹲下身子收拾自己的行囊时,他的小鼎被人拿了起来。
他抬起头,一名身着红袍官服的男子正似笑非笑地看向自己。此人年方双十,白面无须,容貌阴柔,喉结细小,肤如凝脂,怕是比一般女子还要吹弹可破。
围观的众人此刻似乎像是商量好了一样,全都往后退了一步。他们窃窃私语道:“这不是贵妃跟前的大红人么,又来辉月楼请老掌勺吗?”“他再来一百次也没用!”“没错,事关风骨!”
“大人,此方小鼎乃是家传之物……”状元厨故意没有讲话说完,未尽之意,端看对方怎么做了。其实他说完与否,没有太大区别。只点名小鼎的出处,或许更好。
在萧氏皇朝,这种等级的宦官,需要尊称对方为“太监”。若是再高一级,服紫袍,便可入司礼监做秉笔太监了。
红袍太监侧身,露出背后站着的白衣少年。
俊秀的白衣少年身高直到红袍太监的肩膀,看年纪还未及冠。他拿着一只银汤匙
,舀了一勺小鼎内的汤汁,放在唇边浅尝。“琼浆玉露,不过如此。我不能及也。”他神色无波地说道。
红袍太监露齿一笑,仿若春花灿烂。他点了点头,将小鼎还给状元厨,命令道:“小子,随咱家走一趟。”
“荣幸之至。”状元厨捧着小鼎顺势弯腰,作揖行礼。
四周立刻传来鄙夷声:“呔,没骨气!”“白瞎了他的好手艺!”
状元厨置若罔闻,他的嘴角始终挂着一抹浅笑,双手抱着小鼎紧紧地护在胸前,仿佛一点儿也不在意他人的讥笑嘲讽。
红袍太监让他上了一辆停靠在街角的马车,一路奔波来到帝都郊外的驿站。
“你去驿馆的后厨给咱家煮一碗清汤面。”红袍太监抬起尖下巴朝着状元厨轻点,随后,他偏头冲着白衣少年努了努嘴道:“你去盯着他。”
白衣少年点了点头,领着状元厨去了厨房。
如果不是红袍太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