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日子,不再侍候牛,文诰便过上了吃了睡、睡了吃的宅男生活。
不是他懒,而是这具身躯旧病复发,心脏功能不强,整个人就一直很虚弱。
倒是那只黑猫每天出去,除在文诰修炼的那三小时里,它会准时回来陪伴文诰,其他时间,都别想见到它身影。
也罢,每天白天睡着之后,邓文富的故事继续着,醒来便带给文诰无尽的回味和思考,让他过得还算比较充实。
……
丢了鸭群的邓文富很是慌张和惊恐,不停歇地寻找了一夜。
当又一个黎明又要到来时,他意识到再找不回哪怕一只鸭子了。
这时的自己怎么办?
正彷徨无计,又十分无奈之时,发现姑父的身影裹着晨雾出现在远处河堤。被他逮着,怕是再没了余生,邓文富只好选择逃跑。
大约一个时辰后,他逃回了那个叫烂坝的水田人聚落外面。
在这里,他曾经有个家。虽然这时,这个家已经属于他的三叔。可是,母亲还在这个家里生活。
离散的羔羊,就是在外惹下天大的祸事,都会回窝,寻求母羊的庇护,这是本能。
人羔依然如此。
可是,人羔之智商,毕竟高过羊羔太多,能够权衡利弊,选择最安全的方式回窝。
远远地看到三叔离村远去,邓文富才溜进村子,回到那个破草房盖下的烂木门前。
母亲正在屋里土灶之上拉腰磨,将一把嫩荞杆,连同荞叶、荞籽和荞壳,让上下两扇老得磨平了碾槽的磨盘将之碾碎。准备煮一锅糊糊菜汤,当作她的又一顿裹腹。
她那瘦弱的肩背上,又挂上了个死眯羊眼的婴儿。母子俩看上去要多瘦弱有多瘦弱。想起母亲年年给三叔生崽,崽崽却是接连夭折,这种折磨,多痛苦啊!
自己这时回来,必定让这个家背上巨大的债务……
想到此,邓文富都不忍喊出一声“阿母”。
而作为母亲,显然忧焚情牵,做着事情,还不时地瞅去眼门外,就是望眼欲穿的急盼,又有不愿相见的忧伤……
就是母子连心,感应也是那么地及时!
水田女人刚收回目光,还没将荞杆根部塞进磨盘孔里,感应一到,又是立即看向门口。
就在看到儿子的一刹那,她那双眼先是闪出惊喜,随后就那么地惊慌失措。
丢开磨把和荞杆,她情不自禁便喊出声来:“文富快跑!”
邓文富一愣,不能理解。
她倒开跑,来到门口,也定住了神,立即给予邓文富这样的说词:
“你姑父昨晚已经来过家里。都跟你三叔商量好了,要将你卖去山上,给黑骨头做娃子。换来的银子,抵赔你姑父家的那群鸭子……”
说到这里,她又跑出门来,望去田埂路上,不见有人,便推文诰赶紧逃。
“你快逃啊!你三叔这会儿去找保头,联系蛮子买主。他若回来,将你抓住,你便再难逃脱!”
“你这娃!咋就不听阿母话啊?你那三个弟弟妹妹,都被他卖啦!所得银子,不是被他赌掉,就是扔进婊子们的裤裆里去了……”
无语的邓文富,想跟母亲亲近亲近,却始终没有机会跟母亲说上一句话。
到这时,妈都没喊一声。可想到后果,他转身便跑。
越过沟谷平坝;
进入高坎山间;
一路向北!
——他跑得欢实,逃得坚决。
饿了,就寻沿途野果充饥,渴了找山泉水润喉……
夜半时分,在圆月之光笼罩下,他于一高山湖泊前停下了脚步。
累啊,也饿,但逃出这么远来,总算稍稍放下心来。
枕着石块睡了一觉,缓过疲劳,邓文富重新站起,开始大喊大叫,发泄着心中愤懑。
声波振动,便让云雾飘来,重叠聚集,使天空变成黑褐色,还触手可及。
随着鸟儿们哀鸣着飞走,大雨就将整个湖区淋了个透彻。
湿了身的邓文富,这时嫌两块布片坨水隔应,将之解下丢弃之后,就像一只没毛的猴子,在山石间跳跃着,爬到了湖上方的悬崖……
雨停了,迎着东方鱼肚白,他仰望如黛苍穹,于那高台之上久久矗立。
当第一缕阳光从天际直射而来,仿佛就将他击打得昏晕了,不驱自动般迈腿前行……一头栽下了悬崖……
惊醒!
梦中情形,撞击人心灵!
文诰过了好一会儿之后,才沉静下来。
也就只在梦中!世间哪有如许之事;如许的叔叔和姑父;如许的少年,人间哪有这样的人?……
文诰告诫着自己。
可是,一幕幕又那样地真切,深深印在脑子里。
就连那个水田女人的面容都那么地清晰。甚至能记住、理解她那身不蛮不汉的薄衫上,一缕缕暖色绣纹所要表现的花案和意境。
哦……他驻足的湖泊,分明就是老道师父口中的黑海
——那个高山冰渍湖
——远古冰川时代的神迹。
他爬上的那个悬崖,另一个师父,夏灿说得极具人文:
望乡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