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一章 梦

伊泊尔的身躯又很快缩小，那个过程不像是“气球漏气”，反倒有种梦幻泡影忽然破灭的感觉。

维持那样巨大的精神之躯，对它来说是挺吃力的一件事。

这会儿它实在是太疲惫了。

伊泊尔一边将自己喷射出去的身体残片慢慢吞吞地拖曳回来，一边道：“希瑞，你出的馊主意差点儿害死我。”

“你就说成没成吧！”

希瑞道：“成了对吧？”

“嗯。”

“……我怎么感觉，你情绪有点儿不对劲？”

“没事。”伊泊尔道：“就是太累了。”

或许那不能说是累，而是一种麻木。过于强烈的痛楚就像是锉刀似的，伊泊尔感觉自己许多灵魂上的“褶皱”都给磨平了，或许需要很长时间才能恢复过来。它现在只是强撑着一口气，再过一会儿，非得好好地睡上一觉不可。

等自己分裂出去的身躯基本被重新回收完毕，伊泊尔什么都顾不上，倒头就睡了过去。

这似乎是它出生以来，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沉睡”。

一片朦胧之中，伊泊尔隐约地又看见了露比的脸。似乎又回到了它刚刚出生时的那个实验室，露比看着被装在容器里的它，笑吟吟地道：“感觉怎么样？”

“一点儿也不好。”

伊泊尔的身体微颤了两下：“很累……”

“那没有别的吗？”

“很痛……还有很迷茫。”

伊泊尔软趴趴地躺在地上：“我有时候会很羡慕部落里那些乱跑的狗头人……感觉它们活得很简单很轻松，什么都不用考虑，不像是我。我真不知道有哪些事情是出于我自己的意愿才做的。我也不清楚你到底想让我做什么。我好累……”

它停顿了一下，用一种融化般的语气道：“露比，你要不再造一个史莱姆吧，我就躺这儿了，不出去了，你再造个史莱姆出去顶替我好了。我不想动了。”

露比安静地看着它。

空气里也静静悄悄，很长时间后，有声音响了起来，但伊泊尔也分不清那到底是露比，还是自己的内心在说话。

“……别想那么多。”那声音道：“生命或许就在于体验。”

“体验个屁。”

伊泊尔懒洋洋地说着，感觉自己的身体已经融化成了水，在地面上流淌：“体验点儿好玩的也就算了，怎么还能体验吃苦的……我才不要……”

露比仍是安静地看着它，但过了一阵，她终于开口了，但说的是什么已经听不清，伊泊尔的眼点朝着她看去，就见露比如同幻影般消散，周围的一切也随之消失。它又回到了那迷雾一般的浅眠中，于是才惊觉，之前的一切原来只是它自己在做梦。所以露比最后到底说了什么呢？伊泊尔努力地思考着这个问题，然后便想到，或许这只是因为，它的潜意识没办法回答自己的问题。这个想法让它有些懊恼，原来连做梦的时候也不能做到无所不能吗？

但不管怎么说，梦总是比现实要美好。

伊泊尔慢慢地清醒了过来。

一睁眼，前方是一盏新茶，茶碗上袅袅地冒出一丝白气。伊泊尔怔然了片刻，眼前的画面逐渐凝聚起来，它意识到自己似乎正处在一方小亭当中，朝着周围看去，外面是万顷的湖面，水平如镜，映出高远的天空，地平线处，依稀可见远山如黛。一名老僧正坐在它的对面，从容地端起自己的茶碗，吹了一口气，那升起的白色烟气微微抖动。

这是来到了梦界，伊泊尔心下了然。

它看着那老僧，直觉有些熟悉，但半晌记不起来名字，于是问道：“……你哪位？”

老僧叹了一口气，从茶桌的下方，摸出了一柄造型威武的金刚降魔杵，放在桌上——那东西看上去极沉，从他手里落下的时候，居然让整个湖心亭都震了震。

“这东西或许能有助于你的回忆。”

“……想起来了！”伊泊尔一个激灵：“你叫法明，是我完化仪式的考核者。”

法明老僧赞许地看了它一眼，问道：“上回见面，你还是一轮满月，现在又感觉如何？”

伊泊尔正要回答，又愣住了。它微微扬起头，仔细思考着，法明浅浅抿了一口茶，并不着急，而是道：“多想想好，这个问题不是回答我，而是回答你自己。”

“……不知道。”

伊泊尔道：“有时候，我总觉得事情的发展出乎意料，不在我的掌控之中。我其实觉得这也无所谓，但做出决定时，一些未知往往会把我稍微绊住一下。而且……”

它想起不久前的塑肉仪式，忍不住打了个哆嗦：“我对一些事情的认知还是太浅薄了……我可能并没有真切认识到许多决定带来的后果。我过去一直觉得自己无所畏惧，其实可能只是因为还没吃过苦头，不知道什么叫做怕而已。”

“有这样的认知确实不错。”法明笑道：“然后呢？”

伊泊尔又沉思了很久，道：“不清楚。脑子里好像有很多感悟，但话到嘴边又说不出来。其实说真的，想得越多就越容易感觉到迷茫，之前一下子思考了许多东西，这会儿却只觉得疲惫，甚至有种失去动力失去方向的感觉。”

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