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灌园
铺陈的街道小巷,挑着旗幡的茶楼酒肆,鳞次栉比的商铺店面…
熙熙攘攘的人群,男女老幼,众生百相。
有衣冠楚楚的豪绅,有轻摇摺扇的士子,有挑着担子的走卒,有花枝招展的女子…
马车丶轿子丶驴骡丶抬杠丶各色交通工具也处处可见。
还有寺庙丶道观丶石桥丶衙门丶钟楼…一一描绘着晚明北方城市的色彩。
朱寅和宁采薇见了,都有点感动。
既亲切又陌生,既疏离又舒心。
好像血脉深处的某种因子,忽然苏醒,活了过来。
宁采薇轻轻说道:「好久不见。」
这四个字,只有朱寅和宁清尘能听懂。
兰察等四个没见过世面的女真人,就像是刘姥姥进了大观园,眼睛都不够用了。
几个人都是兴奋无比。
不过,戚继光也没有给众人游历城池的雅兴。
他直接带着众人来到了戚家祖宅。
戚家宅院很大,足有一百多米方圆,看上去占了小半条街,非常气派。
首先就是两座高大的牌坊,四柱三间,五楼云檐,巍峨挺拔,气势雄伟。
这两座高大牌坊,都是嘉靖帝赏赐给戚继光的。
过了牌坊,就是戚家祖居,也就是登州人称的少保府。
少保府门口的小广场,已经杂草丛生。
一长溜的上马石,都生出了苔藓了。
高大的门楣前,连个守门的仆人都没有。
空荡荡的。
朱寅这时才惊讶的说道:「原来老爹就是大名鼎鼎的戚少保?小子真是有眼不见泰山!」
说完肃然整衣,小大人似的叉手行礼,唱喏道:
「小子朱寅,拜见少保…」
宁采薇等人也跟着行礼。
「好了好了。」戚继光摆手道,「老夫是罢官戴罪之人,还说什麽少保,都免礼吧。」
「进来吧。戚家今非昔比,你们莫要见笑。」
进入院子之后,但见亭台楼阁,树木蓊郁,怎麽看都是大户人家的豪宅大院。
但是地上都生出杂草,入目一片凄凉。
戚继光祖上世袭登州卫佥事,住着这麽大的祖宅,怎麽也不像是没钱。
可是戚继光精于治军,拙于治家,其实就是个败家子。
别看曾经当着一品武将,可真就是个穷鬼。
祖宅是大,可他也不能典卖祖宅啊。
那对不起祖宗!
路过一个阁楼时,朱寅看到了一副熟悉的对联:
「封侯非我意,但愿海波平。」
显然是戚继光亲笔所写。
戚继光吩咐了几句,安排了一个幽静的小院中,就独自去了后花园。
朱寅立刻不见外的跟了上去。
原来,戚继光在后花园用水瓢浇灌几棵苹果树。
树上已经青果累累。
此时还没有后世的烟台苹果。这种苹果,应该是本土的林檎,又叫柰果。
朱寅见状,不禁笑道:「老爹真是抱瓮灌园啊。」
戚老爹放下水瓢,回过头来,「你这小人,连《庄子》都读过,不简单呐。」
他一张斧刻刀削般的硬朗面庞,带着祖辈般慈祥的笑容。
「小朱寅啊,你读过很多书,几岁开蒙?」
朱寅认真回答:「三岁黄口,始背唐诗,发初覆额,便读子集。至今六年,不知所以。」
「哈哈哈!」戚继光忍不住被这小儿逗乐了,不禁开怀大笑。
「你这稚子,好个不知所以啊,就当是你谦虚了。」
小妙人儿煞是可爱,恨不为吾儿也。
朱寅接过他手中的水瓢,「老爹该多笑笑才是,大笑宣肺啊。」
他希望戚继光不要抑郁了。
戚继光闻言,再次大笑。
随即,他的笑容慢慢落寞,轻轻拍着石栏吟道:
「少携一剑行天下,晚落空村学灌园。交旧凋零生老病,轮囷肝胆与谁论。」
朱寅道:「老爹可不是陆游。老爹罢归不过两年,总有再起之时。说不定将来,老爹还能统帅千军万马,叱咤风云呢。」
戚继光摇头道:「花甲之年,日薄桑榆,一介无用之野老耳,人憎狗厌,谈何起复?」
朱寅抬起清稚可爱的小脸,小大人似的说道:
「廉颇老当益壮。魏武诗云『老骥伏枥,志在千里』。就是王羲之这种书生,也说『桑榆非晚,柠月如风』呢。」
「长者何须如此意气消沉?桥玄百折不挠,难道戚少保还不如桥玄吗?」
戚继光闻言,心中悸动,神色既感慨又轻松。
想不到啊。
罢官两年,门前冷落车马稀,谁都避之不及。
却是不料,一个孩子这麽开导自己。比那些只知道趋利避害丶见风使舵的官场朋友,强过百倍。
他戎马数十年,心如铁石,此刻却不由有些感动了。
戚继光不禁伸手摸摸朱寅的头,捏捏刚蓄起来的角髻,喟然道:
「谁家生此宁馨儿,天上麒麟人不识啊。」
「生子当如小朱寅。」
朱寅最多九岁,却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