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0章 最最苦
直到手腕上传来不适的压力,墓幺幺的余光才恍惚地瞥见自己的手臂不知何时扬起、又不知何时被狐玉琅握住了。
“你……”她从未感觉过说话是这样艰难的一件事,她甚至难以感知时间过去了多久,是一个呼吸?两个呼吸?甚至是半盏酒?
“今非昔比,你已经不再孤身一人。”狐玉琅握住她的手腕,将她的手攥入掌心。他轻轻吻上两个人十指紧握的手指上,“你身旁,会有我。你身后,是天狐族。”
“………”
他犹如凝脂美玉的手指,被四周暴乱的光怪陆离编织成了一张蜘蛛网,将她不动声色地缠绕其中,无处可逃也避无可避。
墓幺幺的眼神定格在他那张绝色的脸上,怔忪、也只定格在四个字上。
今非昔比。
如果这些话,并非是从狐玉琅口中说出。
时过境迁。
如果这些话,不是他现在说出,是更早,再早点……
可已时至当今,她经历了太多,也听了太多。
世间万万苦,最最苦在“如果”。
狐玉琅也沉默着,他的沉默,定格与她的视线里,最终,像又一次、说不清楚多少次地再次读懂了她所有的心思。
他垂下睫不再看了,只堪堪轻付之一笑。“现在。就莫要浪费时间多做他想了,好好享受当下这场好戏吧。”
良久,墓幺幺接过了狐玉琅端起来的酒,喝干,长吐一口气。她确信,在这一刻,沉默,应该是她能做出来最好的应对。
如狐玉琅所说,这世界上不会有任何一场戏目能“好”过眼前这一幕了。
它是如此的盛大:声势浩荡,惊世骇俗。至少六化以上的高手大拿们斗在一起,释放着澎湃的化力碰撞,许多前所未见的法术争奇斗艳,琳琅满目到时令人瞠目结舌的法器,蟾桂宫的万重大阵被激活之后疯狂的压制、怀婵阁弟子们拼命维持的禁制,近卫们身上皎灿的铮亮的盔甲,纷杂兵器的短兵相接,力量与力量的搏杀,刃与刃的劈杀,人与人的厮杀。
刺客……
起初只是那么几个的刺客们,不知原因地,越杀越多,明明刚倒下一个,就会再次不知从何处跃出两个、三个、数不清多少个。
这一刻谁都不敢轻易相信自己身边的人是不是隐藏极深的刺客,每个人都只能将各自为战做到了极致。除了去护驾的,有人优先选择保护自己的弟子、有人优先选择保护自己的妻儿、有人选择护卫自己的宗门,当然也会有人选择谁都不管只顾自己——
蟾桂宫这人间权力的巅峰处,也不过是一副寻常的人间百态。
斑斓炫目的光影如浪潮一样在他们四周波动起伏,就像一只只不曾被注意过的飞蛾。而在场的这些赫赫之辈,宗师显贵们,他们曾经无视过这些,笑话他们白白送死的痴傻,甚至会将他们的义无反顾当做玩具。
触景生情,墓幺幺忽然间,就想起来——很早很早之前。
“你听过一个渔夫的故事吗?”她忽然很想将这个故事讲出来,她忽然觉得,没有比现在更适合的一刻,说出这个汪若戟曾经对她讲过的故事。
她想再讲一遍,不管听众是谁,是狐玉琅也好,是她自己也行,是刚才死去的那个无名的徒子徒孙,满场赴死也无憾的刺客……
她不能救他们,她不能干预。若她出手,狐玉琅定会阻拦,会让他们今日的义无反顾,会给她未来所有的计划埋下难以估量的隐患,会让他们的死白白浪费。
她想讲给他们听。
“没有。”
“那是我爹讲给我的。是一个渔夫和他的儿子……”
她娓娓道来,就着酒,就着满场为她归雁宗复仇而来的无名之人的血。
“……爹爹警告我,不是每一个人都会死地惊心动魄,死成史记千百字都写不完的史料。随便什么小人物,都可能杀了你,杀了我。‘性命’是最公平的东西。”故事讲完了。“性命不分大小,不分轻重,更不分贵贱,甚至不分人畜。人可以死于天灾就能死在人祸上,可以死于江山社稷,也能死一丈白绫。能死在情爱,也能死在仇怨,可以死于大义,就可以死于小非,会壮烈死在天下第一的大侠刀下,也能跟鱼一样死在渔夫腥臭的渔网里。”
“………”
“他说,‘你应当害怕的,就是这一生最小的那些微不足道。你应当畏惧的,是这民间万万个不被你注意过的小人物,他们每一个人,都可能会成为你我的‘渔夫’。”
那只旻雁的术影忽然变得更加巨大,里面的轰鸣声和光影前所未有的震荡和激烈,刺激着每一个人的视觉细胞,也同时挑战着每一个人的神经。这一刻所有的箭都拉满在了弦上,万万箭齐发,只冲着中间那一个唯一的靶心:
圣帝。
“圣帝……”她说,“与你我不同。他就算听过这个故事,也仍傲慢到绝不会畏惧任何一张渔网。”
让我看看吧——
圣帝。
看看这至高无上的你,凌驾于万万人的你,是否也不过是这仙下蝼蚁网中鱼?
……
圣帝的修为到底几何,是当今世上的一个未解之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