输家
“小姐,奴婢特意备了些清淡好克化的吃食,您便多少用些罢。”
待周玹离去,承琴端着托案,轻手蹑足地进了偏殿,将一碗清粥、几碟精致小菜摆放在常清念面前。
常清念揉了揉额角,似乎有些疲惫,漫不经心地扫了眼热过好几遍的午膳,却仍是没什么胃口。
承琴见常清念兴致缺缺,心中满是心疼,忍不住劝道:
“您这大半日都未进食水,便是寻常人也架不住这样折腾。您瞧瞧您,如今都消瘦成什么样了……”
常清念扯了扯唇角,很想抬手安慰承琴,却蓦然牵动了身上笞伤,疼得她只好缄默不言。
知晓常清念是个极要尊重的,定然不愿教人瞧见狼狈。可承琴放心不下,只好低声哀求道:
“小姐,您便让奴婢瞧瞧罢,身上伤得可还严重?”
常清念暗叹一声,到底没有阻拦,任由承琴轻轻褪下自己刚拢上的外衣。
只见雪白玉肌上,赫然印着数道触目惊心的红痕。
“这岑贵妃也忒狠毒了些!”
瞧着那些肿胀淤痕,承琴顿时心痛欲死,恨不能以身相替。
“分明只是做戏而已,何必命人下如此重手。”承琴愤慨道。
常清念撑首望向铜镜当中,眼眸里盛着讽意,轻哂道:
“既是送到眼前的机会,岑贵妃自然是要可着性子作践我一番的。”
瞥见承琴又是泫然若泣的模样,常清念不愿惹她伤心,于是默不作声。只伸指取来羹匙在清粥中搅动,舀起一勺莹白米粒送进口中,垂眸细细咀嚼。
承琴见状也顾不上伤怀,连忙将那碟红油云丝端近到跟前,哄着常清念多进些膳食。
正当承琴以为常清念不欲再提时,却见常清念放下银匙,幽幽吐出一句:
“她逮着机会便想送我死,正巧我也不想教她活。”
承琴递帕子的手微微一顿,随后才意识到常清念说的是岑贵妃。
常清念攥着帕子压了压唇角,再开口时语气中尽是决绝肃杀:
“只有死人,才能永远保守住秘密。”
谋害皇后之事,她们都有份儿。唯有让岑贵妃永远闭嘴,常清念才能彻底安心。
岑贵妃心里盘算的,想必也是这个主意。
因同利而聚者,利尽自然散去。
等皇后一倒,她们本就摇摇欲坠的盟约便彻底不复存焉。到时且看谁棋高一着,能率先置对方于死地。
“岑贵妃对咱们有所防备,恐怕不好得手。”
承琴从旁递上茶盏,轻声表露担忧。
常清念含着茶水漱口,半晌后倾身吐在痰盂里,蹭去唇上水渍,说道:
“宫中从不缺敌人,更不缺盟友。岑贵妃平日里树敌不少,只需放出风声出去,总有人愿意来拉拢咱们。”
见常清念神闲气定,显然是成算在心。承琴跟着琢磨了一会儿,试探地问道:
“德妃?”
常清念略一颔首,算是肯定了承琴所言。
这倒也不难猜,只因如今四妃之中除却岑贵妃,便唯有宋氏占了个德妃的位子。
皇后养病期间,也是由贵妃和德妃协理六宫。
若要同岑贵妃分庭抗礼,投靠德妃自然是上乘之选。
“只是眼下,我还缺个投名状。”
常清念缓缓眨眸,食指一弯,便从矮几上勾来一枚玉扳指。
虽不知周玹落下这扳指,究竟是有意还是无意,但常清念已然贴身收着了。
寒玉抵在心口,芯子是冷的,便怎么也焐不热。
承琴认出那是皇上的东西,不由希冀地问道:
“小姐,您说陛下会给您什么位份?”
眼下四妃之位尚有空缺,万一皇上能将其封给小姐,或是在贵妃之上更进一步……
那她们又何需费心依附旁人?
帝王宠眷,便是最大的筹码。
常清念闻言,却迟迟未有回应,神情略显黯然。
这场与皇后的争斗较量,看似是她赢了所有,可唯有常清念自己清楚,其实她输得一败涂地。
当初常清念凭借皇后之妹的身份,才勉强叩得一线天开。
而后周玹每至青皇观,也不过是与她论道谈经,望向她的眼神永远平静坦荡,无波无澜。
若非她使了下作手段,恐怕此生都无缘玷染那高不可攀的清霜之月。
他们之间,从来没有水到渠成,全然是她处心积虑的强求。
怀中的玉扳指没什么份量,却莫名压得常清念心口发闷。
常清念低叹一声,信手从妆奁中取出一方胭脂盒,侧过面颊,对着铜镜细细端详。
须臾,她探指沾挑一点胭脂,指腹揉捻,将那片淡赭红轻轻按在净白眼尾。
原本素淡清丽的眉目,复又染上秾艳,似极了承宠后的妖娆媚态。
教人瞧了,便觉是初春时节的三两桃枝,仰承雨露恩泽过后,正隐怯地绽放着花骨朵儿。
“走罢,该去侍奉皇后了。”
常清念拂袖起身,终究是对承琴方才所问避而不谈。
承琴忙抿唇跟上,虽心有不解,却也不敢再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