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意
上书房的门扉半掩,卫濯站在雨水淅沥中,不敢贸然进屋。
卫濯乃习武之人,今早撞她那一下力度有多大他是清楚的。
愧疚不安了一早,他故意磨磨蹭蹭等到现在,为的就是避开闲人,来问一下她有没有伤着。
怎料在她回毓秀宫的必经之路上等了半晌也不见人,卫濯心中不安,这才回上书房来查看。
只是眼下她独自一人在屋里,他却不好进去了。
江辞宁匍匐在桌案上,头昏昏沉沉,身子却轻飘飘的。
她做了个梦。
梦中她整个人好像浮在上空,看着孙蔓怡与太后一同用膳。
孙蔓怡状似无意道:“毓秀宫昨儿溺亡了个宫女,听说长宁公主哭了一宿,今日都没来上课呢。”
太后虽自幼疼爱长宁,但最是看不得她与下人亲近这一点。
长宁幼时,她还撞见过她唤身边的宫女“姐姐”。
下人就是下人,姐姐妹妹的叫着,成何体统!
皇家自幼将她养在宫中,她若真心和下人以姐妹相称,那在她心中,自己这个皇太后岂不是也和下人别无二般?
今日听孙蔓怡这么一说,太后便有几分不悦。
偏孙蔓怡继续道:“听说长宁还往那宫女家里送了好些东西,连您赏她那对玛瑙镯子都送了出去呢。”
太后重重放下玉箸:“身为公主,没个分寸!”
孙蔓怡见她动怒,连忙给她盛了一碗汤,安抚道:“太后娘娘别跟她置气,长宁又不是您亲孙女,自然学不来您的气度仪态。”
太后这才摇头道:“到底她爹是个草莽出身的。”
浮在半空的江辞宁听到这句话,脸色发白,不敢置信望向太后。
皇室向来敬重为国捐躯的爹爹,平日里又怎么可能说这种话?
然而太后却完全觉察不到她的存在,继续道:“往日做事小家子气也就罢了,将来若是入了东宫还是这样,如何好好照顾霖儿!”
她说完,似乎又想起旁边的孙蔓怡,拉过她的手轻轻拍了拍:“还好咱们孙家有你在,等将来你当了太子妃,怕是要多替行霖操一操心了。”
江辞宁耳边一片嗡嗡作响。
太后自幼疼爱她,不知多少次指着东宫对她说:“你和行霖是哀家最疼爱的孙辈,将来你们要携手齐心,把东宫治理好,再把天下治理好。”
她那时便明白了太后的意思,含羞带怯低头称是。
可原来……这一切都是假的吗?
孙蔓怡脸颊边浮起一片红晕:“孙家上下都要仰仗您老人家,日后孙侄女也还要劳您多多指点。”
太后似有愁容:“说来长宁这孩子也是我自幼看大的,她心气儿高,入了东宫后不一定见得服你,你还需多费心思。”
孙蔓怡笑着称是。
梦中的她跟着孙蔓怡浑浑噩噩出了门。
方才还笑容满面的孙蔓怡此时一脸冰寒,对着贴身侍女道:“到底自小养在身边不一样,太后非得在东宫给她占个位置。”
侍女道:“姑娘此前提议为长宁公主另择人家,不如之后再提一次?”
孙蔓怡脸上露出讥讽的笑容:“老人家不放心呢,非得要她嫁在身边,哪怕是当个妾。”
主仆两人渐渐远去,宫道长长,两侧琉璃金瓦在日光映照下,刺得江辞宁双目几乎流泪。
“……殿下?殿下!”
耳畔呼唤越来越急切,她从梦境中挣扎而出,见风荷一脸焦急看着她。
江辞宁缓缓回过神来,冲风荷一笑:“没事,我方才不小心睡着了。”
风荷见她脸色不好,紧张道:“太后娘娘召殿下前去用膳,要不殿下还是推拒了吧?”
江辞宁一愣。
对了,梦中抱露已死,她此刻正伤心欲绝,并未来上课,今日前去陪同太后用膳的,乃是孙蔓怡。
江辞宁垂下眼睫:“不,我们这就过去。”
风荷无奈,却也只能扶着她起身。
江辞宁这时才看到了门口的卫濯。
风荷低声朝她解释:“卫世子是来跟殿下道歉的,见殿下独自待在屋里,又刚好遇见奴婢,所以才连忙让奴婢进屋查看殿下的情况。”
江辞宁点点头。
雨声喧哗,卫濯看着少女从屋里款款踱步而出,不由握紧手中伞柄。
她乌发中斜插的菱花镂玉簪下尾坠着细碎流苏,随着她的步伐轻轻摆动,好似一抹捉摸不住的月光。
卫濯喉头发紧,正欲喊出那声“长宁殿下”,却见她脸上划过一丝惊讶,随即江辞宁冲着他身后行礼:“谢先生。”
卫濯转身,终于看到了不远处的谢尘安。
他忙随之行礼:“学生见过谢先生。”
谢尘安微微颔首,握拳在唇边咳嗽两声,状似漫不经心道:“卫世子昨日交上来的策论不错,不过其中几点有失偏颇,不知世子得空否?”
卫濯愣了愣,飞快看了一眼江辞宁,旋即埋首道:“能得先生指点,实乃学生之幸。”
谢尘安微微一笑:“那便去青藤斋吧。”
他折身先行一步。
卫濯万语千言堵在喉头,眼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