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7章 醒者寡,愚者众(五)
不能一吐为快,去黄泉的路会走得很累啊。」
「你说吧,我听着。」
风雨晦暗的山道上,着甲武夫和儒衫书生肩并着肩。
是下山,也是送行。
「我其实并不想当一个儒序,哪怕是一等门阀的儒序,我也不愿意。在儒序门阀里,父怕子争权,弟怕兄夺利,阴谋诡计,忌惮猜疑,什麽故事都可能发生。可是成为什麽人,是基因注定,不是我能选择,所以在来到这个世界后,我很珍惜这条命。」
「为了活下去,我昼夜苦读,没有依靠六艺晶片就晋升了序列。在出仕之后,我更是什麽苦头都肯吃,什麽龌龊的事情都肯干,和儒教教义背对而驰的肮脏事情我几乎都做了一遍。欺上媚下丶坑蒙拐骗丶栽赃嫁祸,这些都再平常不过了,我甚至曾将一个三等门阀全部催眠洗脑,让他们相信自己是纸笔丶是砚台,是书中的黄金屋和颜如玉。一桩桩一件件,真要摊开来说,恐怕说到天亮都说不完。
「后来我依靠着刘阀大少爷这块牌子在金陵六部站位了脚跟,麾下聚集了不少儒序官员,让他们为我鼓吹造势,营造一个清廉正直的官声,渴望有朝一日能够身着朱红官袍,走进那座真正的庙堂,成为序三天官,甚至像张峰岳那样成为一党之魁,亲手在大明帝国的历史上留下我刘途的名字,把我的一生烙印进天下黎民的脑海中,永垂不朽!」
「但现在回头看来,这些不过都是雨打风吹去罢了。」
刘途感叹道:「我现在反而十分怀念你口中那暗无天日的二十年,无人打扰,安安静静。如果有机会,我宁愿成为一个普普通通的佛序,不学入世学出世,在自己的佛国里安享极乐,不奢望死后不会下地狱,只想悠悠闲闲的过完这一生。」
李钧摇头道:「现在的佛序可不会出世。」
「所以这世道如今是蛇鼠一窝,沆瀣一气啊!」
说到这里,刘途的脚步突然一顿,双臂展开,迎风长啸。「父亲,您难道真以为押宝春秋会就能在刘家更上一步?你错了,大错特错!事到万难需放胆,你拿什麽放胆?放胆难道就能度过万难?!刘典是灾祸,不是机缘啊!」
刘途转过头看向李钧,微笑道:「就让我的亲弟弟下来陪我吧。」
李钧蓦然不语,右手猛然探出,寒光直入脖颈!
一颗面目狰狞的头颅冲天而起,掉落山道,滚入风雨。
「马爷,你说为什麽当年门派武序会输的这麽惨?」
染血拇指和食指将一根点燃的纸菸扣在掌心中,李钧深吸一口,疑惑不解问道。
「父与子丶兄与弟现在门阀做的事情,跟当年的门派没什麽区别。」
沧桑的话音飘出红眼,就在这一刻,狮子山下突然飞腾起无数火星,摇曳升空之后,轰然炸成一个个苍白的『奠』字。
魂归来兮。
悲戚的呼唤声沸反盈天,哪怕在山顶也清晰可闻。
中元节至,鬼门关开。
飘荡的孤魂愿不愿意归家?李钧不知道,也没兴趣知道。
他屈指一弹,将要燃尽的菸蒂刚刚飞起,就被雨点打湿击落,紧接着被下山的脚步碾碎。
杀完了山上人,还有山下人。
「你们天阙想让我去学卢宁?你们还没有这个资格!」
太平街刘氏宅楼中,那间青砖灰瓦的三进庭院,震怒的骂声从那间对整个刘阀意义重大的书房中传出。
「老夫现在已经坐在这里了,刘谨勋你还跟我谈什麽资格?让你学你就学,难道他卢宁能死儿子,你就不能死?」
「你们两个老不死如此不要脸潜进我刘阀,就为了那个独行武序出头?你们知不知道这是在引火烧身,亲手为天阙,为整个仅存的门派武序挖坟掘墓?!」
「大不了就再来一次天下分武,谁怕谁?老夫厚着脸皮活到现在,就是不愿意门派武序绝种。现在薪火已现,我们这些老骨头当一回柴禾那是理所当然。」
「我可以不插手这件事,但刘典不能死。」
「真是皇帝爱长子,百姓爱麽儿啊。不过我们今天已经找上门来了,你以为你做得那些事情还能瞒得了谁?」
「你们什麽意思?!」
「你一边暗示小儿子刘典事到万难须放胆,一边又把被打上了儒序印信的张长风交给大儿子刘途当底牌,你存的什麽心思还需要我说出来?」
「.我当真是小瞧了你们天阙啊。」
「不是天阙,是张长风,他不是孬种。死了两个雄心勃勃,已经逐渐脱离掌控的儿子,换你能够继续安稳掌握整个刘阀。刘谨勋,你已经赚的盆满钵满了。」
「赚?哈哈哈哈.」
蓦然无语的刘阀宅楼之外,森白的『奠』字投影满街,如同一盏盏夜雨飘灯。
其中一『盏』飞过宅楼高耸的屋檐,在窗棂停留片刻,如人抬手准备叩响,却在那一片分不清是欢声还是苦笑中选择了划窗而出,投向天空。
最是无情读书人,孤魂至此不归家。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