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草木之身
李平阳放下手里的酒坛子,此刻她有些喝不下去了——夫人的病越发严重,但是药铺的方子没有换过,这摆明了就是要藏着什么事情。但是他们能藏什么事情呢?
想起问题的时候李平阳就不喜欢喝酒了,酒应当是留着等事情都结束了庆贺用的,眼下可不是好时机。这样想着,李平阳提起坛子,趁着几个小侍女走到里屋才走出来,飞出高墙。将酒坛子藏在树丛僻静处。
一声凄厉的惨叫哀嚎从后院传来:“我的儿啊——!这魔窟杀了我的儿啊——!”
李平阳被那声音里的凄厉骇得一愣,随即翻过墙藏到院墙后面,就见几个端着食盒的侍从急匆匆地赶来:“快,快,汤准备了吗?先给夫人喂一碗汤,等夫人喝了汤,就给她灌些糯米,再把嘴捂上。”
里面忙着的仆从一边忙碌一边胆战心惊地碎碎叨叨:“夫人,夫人您可别怪咱们。今儿客人这么多,您这样老爷也是没有办法的。等今夜客散,明日让小姐公子入土为安就好了。”
一个上了年纪的女人捏着杜家夫人的脸颊,逼着她张开嘴,脖子像是鸡一样被高高提起。等到总算将夫人摆出这引颈就戮的模样,那老嬷嬷匆忙接过瓷碗,将奶白鲜甜的汤顺着脖子灌下去,一边强灌一边碎碎叨叨:“阿弥陀佛,阿弥陀佛,夫人您就好了起来吧,也不用再这样遭罪了。您这样我们这些做下人都是要掉眼泪啊!”
她说得如此情真意切,居然真的哭了起来,手上动作倒是不含糊,一碗冒着热气的热汤不过片刻便灌入那娇嫩的喉咙,嘴里因为热烫而浮起通红的浮肿,从舌尖一路延伸到喉咙。那滚烫的通红的口腔里随即被塞了一拳头糯米。
李平阳从院墙后闪出一道身影,隔着阴影看向屋内,就见到一个衣饰华贵的妇人被三五仆从一圈一圈捆起来,她耳边的白花仿佛从枝头飘落一般落在床榻上。
“……大夫呢?”她嘀咕了一句,忽然好似想通什么一般猛然瞪大眼睛。
冒蘅无意间的话语陡然回响在她的耳边:“杜家夫人素来有旧疾,杜老爷为此特地请了一位大夫居住在家中,为夫人调养身体。”
那位大夫专门负责杜家夫人的身体,寻常侍女小红遇不到也是正常的。但是此刻这种情况,夫人如此饱受癔症困扰,但凡这位大夫还在府上,怎么可能不出现在这里呢?
河中碎尸的主要特征又一次浮现在李平阳眼前:五六十岁上下,并非重体力劳作之人,可能从事一些较为细致的行当。
“倘若那位大夫是正常离开杜家,为了治疗杜夫人的疾病,杜家早先就该再找一位大夫替代。除非杜家那位大夫并非正常辞别,而是出了什么意外?”
这个猜想水到渠成但是也颇为冒进,几乎没有证据可靠。李平阳自己提出来之后也不由得吓了一跳,不仅皱起眉:“……虽暂时为疑案,但未尝不是一种可能。不过要想问出大夫所在,最好能直接让张峒道去询问杜旭,可我要怎么提醒他呢?”
这边还没有什么主意呢,那边倒是听到了杜旭的声音:“夫人怎么样了?”
李平阳藏到墙根里面,听着外面的动静。
“回老爷的话,刚刚已经喂夫人喝了汤,眼下正用糯米堵住口。”
“叫夫人受苦啦,不过今晚宾客甚为尊贵,这也是无奈之举。”杜旭叹了一口气,随即语气一转问道,“我见前厅棺椁处无人看守,盛夫人是去了何处?”
“回老爷,盛夫人看着孩子伤心过度,回家先歇息再来。”
“知道了,你们等会儿找人守在棺材附近,眼下轿子落地,那里可乱不得,尤其不能让人碰到棺材,耽误了大事。听到不曾?”
几个侍女脆生生地答应了一句,倒是李平阳听着这句嘱咐觉出些古怪——虽然照常理来说不能碰棺材确实是禁忌,但是也鲜少有人会说什么“耽误大事”,听这位杜老爷的意思,难不成那两副棺材里面还藏着什么不可被撞破的秘密吗?
带着这颇有些诡异的猜想,李平阳趁着此刻筵席已经开始的功夫,又一次越过高墙落在正厅。此刻的正厅还无人把守,两顶红色的纸轿分别停在各自的棺材之前,其后的乌木棺材内睡着盛家的少爷和杜家的小姐。周遭格外寂静,一门之隔是其乐融融一团热闹的后厅,此刻申时已过,天边一团将要消失的赤红顶着夜色的乌青,夜风吹散了稍许暑气的闷热,却又带来了后厅酒菜的油脂香气。
李平阳望着面前苍白的敷粉的娇嫩脸庞,那樱桃小口上上了一层厚厚的胭脂,映着脸上厚重的白粉格外诡异,一对灵气溜圆的眼睛闭着,神态安详而庄重。年幼的新娘小小的身躯陷在一团锦缎棉布之中。红色的喜袍裹在瘦小的身躯上面,她胸口的位置放着一只玉蝉,粉白色油润的质地看起来好像是一块新鲜的肉似的。
一对金童玉女这样无辜又体面地永远躺在这里,再也不会醒来,像是陷入一场永久的安眠之中,此后人世间对他们的戕害和残酷,将再无法伤到他们那凝固的端庄笑容。
在暮色最后一抹的残红落在门外的那一刻,李平阳伸出手,手指隔着喜袍碰到杜家小姐的身体,再缓缓向下积压,只听得那沉重喜服内发出秸秆枯草断裂的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