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七章夜泊
是夜,长江边。
杜樾挣扎一番之后,嘴里被塞的一团布总算被拔出来:“你们为什么要做这种事情!”
月色摇晃之中,一张熟悉的脸出现在月色之下,面目狰狞地挤出一抹笑:“为什么,二弟,当然是为了我们杜家,为了我们的子孙后代。”
“这几年生意不好做,父亲是多么有远见,才能最先想到涉足‘菜人’这个行当的?他为杜家创造出的际遇,难道今日要毁于你我之手吗?我们商贾出生,不能参与科举,若不能走门客之路,就只能寄希望于生意越做越大,最终可以和权贵攀上关系。”
“我也是读了些圣贤书的,岂能不知道这事情里面的残忍。但是二弟,残忍怎么了?无毒不丈夫,只有那些庸碌之人才天天把仁义道德挂在嘴上,古往今来有志成大事者,哪一个手里不是累累血债。我们家做的这点事情真拿到台面上那都是不够看的!”
杜褚左右反复地走了几圈:“我真的想不明白你和小妹到底在介意什么,甚至小妹还想向官府告发父亲!她可是已经和孟家的公子结亲,那小公子本来也是好好的一个人,和他的父兄都是很亲近的。就是跟洛香待在一起久了,他变得懦弱又无能,满脑子都是空谈正义。”
“……”杜樾看着面前似乎有些陌生的兄长,不知道为何心里没有很害怕,却涌起一阵戏谑和感慨,“你曾经也反抗过的,大哥。”
“提那些做什么?当年我和你们一样幼稚,一样年轻过。但是我幡然悔悟了,纵使我们家不做,其他家也会做的,这生意一本万利,本就是大势所趋。你要抱怨就抱怨我们怎么没有赶上好时候,最好死在开元那会儿才好呢。眼下的大唐就是这样子,你不乐意做‘菜人’的买卖,你以为那些普通的行当还在赚钱嘛?丝绸布庄倒了多少,瓷器都已经是十几年的老款式了,那些香膏胭脂也远不如前,就是地里望天收的农户,又有几个目下还有好日子的?”
“你去外面自己跑一跑,走一走,你看看我们还有什么活路。五年前那场兵变到现在还在影响着世道,倒是李唐皇室那帮人,明明是他们造下的孽,但是他们却早早回到长安又过上了纸醉金迷的奢侈日子——二弟,你不应该怪我,也不应该怪父亲,你要怪只能怪我们身在这么一个世道,生在一个黑白不分的世道。”
杜樾本还能认真听着,听到这里不由得冷笑起来,再看向兄长的时候已经满眼都是厌恶:“一派胡言。难不成小妹也是李唐皇室叫你杀的?杜家家大业大,纵使无法维持以往的生活,做个普通商户熬过这几年总归是不成问题的,怎么就非要去吃这碗作孽的饭呢?”
“你和父亲永远都这样,把事情一股脑地怪罪到李唐皇室、世道不公上面,但是你看看你身上的绸缎绫罗,想想杜家这几年进账的金银珠宝。兄长和父亲只是把那些抱怨当作借口,以为只要骂几句世道,自己所做的冤孽就不是冤孽了,都是为了生计的迫不得已。”
杜褚愣了一会儿,轻蔑地笑了笑:“你说得倒是轻巧呢,到时候精米变了粗糠第一个骂起来的就是你。小妹不成气候,你也不遑多让——居然和一个舞姬暗通曲款,背着父母许下婚约,真是个没出息的。”
“杜家交到你们手里,不过三世是必然要亡的。我身为杜家的子嗣,父亲的长子,怎么可能由着你们胡来?”
兄弟二人在江边对视,杜褚的背后站着几个家丁,而杜樾的背后只有滚滚的长江,他转头望去,只能看见一轮几乎隐而不可见的曲线似的月亮勾在黑夜的阴云之上:“大唐如此,杜家长久又如何?遭逢乱世,方能见本心,一遇到世事不顺,就随即露出牲畜的嘴脸,只能证明平日里的善都是装出来的,是纸糊的灯笼一戳就破。”
杜褚望着他,显出漠然的神态。
“大哥,黄貉死前和我求饶来着,他求我放了他。我知道孟家小公子是死在黄貉手里的,当时孟家小公子想要去报官,被黄貉从背后用布条勒死。后来阿耶为了给杜老爷一个交代,随即就把小妹洛香杀死了。”
“但是我一直在想,谁给黄貉的胆子,谁给他的胆子让他一个杜家的看门狗也敢杀人,这事情说不通啊,他不是那种当真没有分寸的奴才,除非有人给他提前吃了定心丸,否则他怎么敢有这么大的胆子呢?”
“后来我杀他的那一夜,这个疑惑总算是解开了,他什么都说了——他说是你临行前交代的,一旦小妹和孟家小公子有报官的意思,就把他们杀了。黄貉说,你答应他,出了事情你会替他做主的,他这才有恃无恐,敢勒死孟家那孩子……大哥,你当时是抱着什么目的下这条命令的?”
江风拂过水面,尚有未曾安睡的夜鹭在芦苇之中踩出阵阵涟漪水声。
“之前,你安排了小妹的死,现如今,你又要来安排我的死了吗?这杜家顶好只剩下你一个,只剩下你和那些钉钉挂挂的风铃似的‘菜人’面面相觑去。”
杜褚忽然陷入了一种彷徨无定的沉默,过了很久他才笑了笑:“你一死了之,我自然畅快,只不过那舞姬你打算如何安置。我记得那可怜的姑娘可是断了一只手,今后她的生活要怎么办呢?本就是靠着美色技艺伺候人的可怜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