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第一九九章 两个大人物的会晤
短衫,腰扎布带,下身是灯笼裤打绑腿,似乎要经常要走长路的样子,脚上是一双千层底圆口黑面布鞋,走路轻便,耐磨。看起来就是关陇一带出来的农户,因为缺水,乡里人头发都剪得短,男人剃平头的很多:省得洗头发费水,而不洗就要长虱子,痒得难耐,干农活都要受影响。
——但农户没有他的从容,坐在这种书香浸染的地方,就像在自家院里一样。
他粗眉长方脸,容貌有些普通,面色黧黑,搁在桌上的手也很粗糙,仿佛经常干粗活的样子,但给人很有力量的感觉。身材不是很高,也不魁梧,但坐在那里给人一种沉默的山岳的感觉。
这就是墨平,墨家兼爱社的社长,一位沉默又坚定的墨者。
墨平并不姓墨,他原姓程,他的儿女也姓程,但每一任兼爱社的社长无论原来姓什么,担任社长后都会改姓墨,以示继承墨家“兼相爱,交相利”的宗旨、不忘墨者之志。从兼爱社立社迄今八百年,每任社长都有特色,但“朴实,沉厚”似乎是他们共同的特质。而这一任的社长还多了个显著的特点——寡言,这一点尤其表现在对待上位者的时候。
他看见魏重润过来只是点了点头,粗糙的大手就将一张写满计然学问题的土纸推过去。
这是最便宜的纸,一文钱一刀,物价上涨也没影响它,几十年不变,魏重润穷的时候都是用这种纸,做了宰相也没嫌弃,他书囊中装的就是土纸,伸手取出一叠裁好的方笺,自笔盒拿出削尖的石墨芯硬笔,在一张空白纸上解答起来。
片刻,将纸推过去。
墨平看了一会,提起石墨硬笔在空白纸上写了几句,又推过去。
……
两人这般沉默往来。
辩学室里虽然在交流,但声音都不大,如果不是全室讨论同一个话题,各张桌子讨论的声音都会有意的压低,而更多的是通过纸上笔墨的往来——计然学最让初学者头疼的,其实是那些各种计算投入产出的函数公式,因为入门书籍会将计然学的道理讲得很浅显,还有实例讲解帮助人理解,但是函数公式即使有推导过程,没有扎实算学基础的人也是两眼抓瞎。
但这两位没有讨论计然学函数,如果有人看见他们纸上交流的问题,即使是计然学会的资深会员都要瞠目,那是在计然学书籍中完全没有的观点,还有启人深思的,让人一震的论点,而他们笔尖下的犀利辩驳更加精彩……这两只硬笔在昨晚也被主人写书稿时使用过,忠实而又沉默的笔尖知道,土纸上的一些文字就是主人书稿的内容。
两人笔尖沉默的往来,一个时辰就过去了。魏重润收拾纸笔,当先起身,拱手离去。墨平继续坐了一阵,将那些对答纸再一一看过,叠好收起来,放入书囊中,也起身离去。
两人自始至终没有说一个字。
但该说的,想说的,都已经说了。
帝国宰相和墨家兼爱社的社长在辩学室定期相会的事,对于有消息网的人来说不是秘密。
但这不能成为魏重润的政敌攻击他的话柄,御史也不会上弹章参他结党。大唐律法中有“结党营私”罪,但重点是“营私”,不是“结党”。太宗说有利益就有朋党,皇帝能消除利益么?不能,那还禁什么?所以呢,只要不被靖安司和御史台揪住你结党“营私”“图谋不法”,或者结党匪类、作奸犯科之辈,朝廷不会干涉帝国臣民私人交谊的自由——当然,结交外国重要人物除外,官员必须向靖安司报备。
很多人都想知道魏太宰与墨家首领谈了什么——没有几个人相信这两人真是做学问交流。但事实上,这两位确实在探讨学问——墨平同样是位出色的计然学家,只不过人们说起他时,总是因“墨家首领”而掩去了他其他方面的光辉。
虽然很多人想知道这两位在谈什么,而这交流的内容必然两人对答的土纸中,但没有人去打那些土纸的主意,这两位出行暗中必是有宗师保护的,没有宗师实力的谁敢去拦路行抢?就算有宗师实力的,也得考虑打不打得过,动手会不会暴露路数,事后被查出身份等等,总之得不偿失,不值得冒险。
总之,帝国宰相和墨社长的相会一直平静,风波不起。
这日墨平照例很平静的回了家,路上没有任何风波。
他的家就在西城,距离图书楼仅一个坊,是简朴的两进院子,院里栽着十几棵大榆树。这种树在北方很常见,但难解难伐,能成家具的很少,被木匠称为“榆木疙瘩”,后来成了俗语,形容人顽固不开窍。但兼爱社墨者的家里都栽着这种树,似乎是一种共同特色。
院中最老的一棵大榆树已经有上百年了,树荫浓密,即使炎炎夏日在下面也很阴凉。此时树下的凉榻上就坐了一位穿着夏布袍子的老人,摇着把白布包边的大蒲扇,看见墨平就吆喝一声,“哎哟你再不回来,我可要坐出茧了。”
墨平看见他,点了点头表示招呼,“家里有人生病?”
他出门的时候,家里人都很健康。
太医令大国手上门,有何贵干?
皇甫安存翻了下白眼,“老朋友就不能来看看你?”说着哈哈一声,“当然是有事的。”
在墨平面前别耍花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