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5章 王孙,且去
“拥兵自重,威逼天子册立储君——单就这一条,便足以使我窦氏绝了后嗣。”
“但有些时候,有罪,却也未必是一件坏事……”
说了这么长时间,又或许是‘仙丹’的副作用,窦广国已是说的口干舌燥,腰背也传来一阵酸涩。
自然地探出手,由族侄窦婴扶着起身,喝下一碗苦涩的茶汤,再稍有些吃力的呼出一口浊气。
由窦婴搀扶着出了客堂,行走在侯府的石板路上,一边轻轻捶打着后腰,嘴上一边继续说道:“当年,北平侯被罢相,先帝甚至一度拟好了诏书,要拜我为相。”
“虽说最后,是故安侯后来居上,但我与丞相之位失之交臂,却并非完全是因坊间所说的那般——单纯只是因为‘恐复为吕氏’,而被先帝所摒弃。”
···
“对于君主而言,臣下的能力、德行,固然很重要。”
“但对于要害位置,尤其是九卿、三公,乃至更高的位置,君主最看重的,其实既不是能力,也不是德行。”
“——而是这个人,值不值得信任。”
说到此处,窦仙君又是一阵苦笑摇头,脚下的步子也停了下来,侧身望向搀扶着自己的侄子窦婴。
“要想让君主信任臣子,对一个臣子感到放心,最直接的办法,便是让君主掌握这个臣子的把柄。”
“有了把柄,有了随时能置臣下于死地的刀,君主便是掌控了臣下的生死。”
“唯有如此,君主才能放心在丞相、太尉这样稍有邪念,便足以祸乱半壁江山的重位上,任命一个与自己并非血脉相连的外人。”
“这,也正是我为何要说:皇长子这记阳谋,王孙,避无可避。”
“——王孙,需要给陛下一个足以使王孙,甚至足以使我窦氏举族受诛的把柄。”
“只有这样,王孙才能得到陛下的信任,才能摆脱‘太后族侄’的标签,于朝堂之上展翅翱翔……”
言罢,窦广国便轻轻挣开窦婴搀扶着自己的手,含笑向前走去。
只是在窦婴低头陷入沉思的时刻,没人注意到章武侯窦广国此刻,面上竟是一抹无尽的萧瑟,和苦楚。
“可悲,可叹……”
世人都以为,在张苍被罢相之后,章武侯窦广国之所以和丞相之位失之交臂,是因为那句老生常谈的‘恐复为吕氏’。
但作为先帝曾经最信任、最信重的智囊,窦广国心里很清楚:先帝,根本就不怕汉家,再出一家‘吕氏’!
准确的说,是先帝不怕在自己这一朝,出现吕氏那般祸乱朝纲的外戚家族。
窦广国记得很清楚:当年,对于拜自己为相一事,先帝的态度是非常坚决的。
甚至就连朝堂进谏的那句‘恐复为吕氏’,都被先帝言辞强硬的怼了回去。
直到有一天,先帝近侍邓通,在无意间提起了一句话。
——章武侯德高望重,为朝堂内外所敬仰,拜其为相,当是众望所归。
也正是这一句稀松平常的恭维之语,却让窦广国彻底失去了先帝的信重,从此再也不曾踏入司马门、再不曾出现在未央宫内……
“没有把柄……”
“我最大的罪过,居然是没有把柄……”
“我最大的过错,居然是‘众望所归’……”
一时间,窦广国面上笑意愈发讥讽,眼眸深处,却也更多出一抹苦涩。
未能染指丞相之位,甚至直接就失了先帝的信重,这是窦广国多年来的心病。
只是没人知道:这心病,竟和那句‘恐复为吕氏’,几可谓毫无关联……
“侄儿,还有一处不解。”
走出去十来步,背负负手,仰天长叹。
直到脸上的泪水都已经被风吹干,窦广国才听闻身后,传来窦婴急促的脚步声。
便见窦婴面上仍带着迟疑,快步走上前,再次搀扶起堂叔窦广国。
望向窦广国的目光中,却莫名带上了一阵羞愧。
“侄儿想明白了。”
“只是这么做,似乎只是对侄儿有好处,于我窦氏而言,却是有百害而无一利?”
“——往日,表叔历来是以窦氏为先。”
“怎今,为了成全侄儿,竟答应侄儿做这般有利于己、有损于我窦氏的事来?”
闻言,窦广国却是摇头一失笑,方才还炯炯有神的双眸,此刻却也有些迷离了起来。
感觉到身体状态的异常,窦广国叹息着低下头,从怀中取出一只布袋,又从中拿起一枚通体泛着银光的‘仙丹’。
接过仆从递来的水碗,将仙丹合水服下,又皱眉缓了好一会儿。
良久,方面色灰败的望向窦婴,惨而一笑。
“齐系七王,尚有城阳忠于陛下。”
“淮南三王,亦有衡山忠于宗庙、社稷。”
“——这,是他们各自为自家,留下的火种。”
“我窦氏,也需要留一个火种。”
···
“太后年迈昏聩,所为之事,愈发让人感到惊骇。”
“若继续这样错下去,待太后驾崩,我窦氏一门的下场,恐怕未必会比当年的吕氏好上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