昼神幸郎|星星落下的那天(一)
也比我高,他的眼神总是俯视的,再怎么装无辜无害,也能让人感受到被审判的压力。
要注意防范,不要陷入真假难辨的感情漩涡之中。再怎么警醒自己,自我鞭策的力度仍不如此刻昼神幸郎的一个眼神管用。
“最近都没见到他。”哪里有契机?
眼球转动代表了说谎,因此我抬眼回望昼神幸郎,一动不动。
对视是一场捕获。我不知道昼神幸郎是不是揪到了什么东西。小辫子和狐狸尾巴我一个也没有,这不影响我反省自己:想抓住什么,必定会暴露动向、让自己有被抓住的可能性。
昼神幸郎,他在以什么身份问我?
“正好,我们最近要聚餐。”倘若是作为星海光来的友人,那昼神幸郎放过我的速度也太快了些,他甚至主动地给出了机会,“你要和我一起吗?”
从昼神幸郎眼睫在若有所思时拖泥带水的弧度,斟酌语句的停顿,我意识到他兜的圈子带了条件。
这个人怎么可能好心地促成星海光来和我的见面。正好——指的才不是为了我好。必定是昼神幸郎有想做的事,有可图的利益,才会道上一句正好。指不定这个邀请他已经憋了许久,就等一个不突兀、不泄漏自己真实意图的时机。他又当昼神丽莎了。
倘若我真是星海光来的爱慕者,那我沉默的时长也太久了些,久到昼神幸郎不需要多么聪明都能察明我的想法。他偏偏很聪明,聪明人想得太多,不愿意相信问到的答案,只信任自己抽丝剥茧过后的判断。我的不被信任事出有因,故而我没有怨言;恰恰相反,发现昼神幸郎在用这个诱饵试探的我,从他瞳孔缩放时显现的虹膜颜色深浅分层读到了非同寻常的考量。
看来,我的反省词要原路奉还了。我的暴露是有价值的,因为我先抓到了昼神幸郎的把柄。
他难道以为我不会抢先一步反问吗?有技巧的反问,而不是避重就轻、傻到天真的“为什么”。
“昼神幸郎,”我说,我直觉此刻应当郑重其事地呼唤他的全名,尽管大多数时候我都不知道该如何指代昼神幸郎这个人在我生活中扮演的角色,但我打算献上一点诚意让他安心,再辅之微不足道的真心——以确认自己的地位的形式,“我以什么身份过去?”
交换出去的货币能带来别的东西,无形的东西也能留下痕迹。气态水分子的运动轨迹无法左右我的脑神经,每一次看到那个电煮锅,我就不住地心烦。该怎么形容呢?自从那个日行生物·星海光来带我见过那次落日后,太阳落下的那一刻,我的心里就会涌现一阵失落,我抛弃了以往最期待的夜,伸出双手想要用拥抱留住日光西落,却被无情的地球自转规律拒绝。自我意识过剩,只能用这六个字来评价我的行为。对电煮锅,对昼神幸郎,对他如今住处里每一点我留下的痕迹,皆是如此。若我奢求太多,将自己的意愿强加在昼神幸郎身上,期待他一定会做出回复,不管这是索求还是占有欲作祟,总归这不是爱。
话又说回来,我们之间不谈爱,也不谈喜欢。
不谈喜欢的昼神幸郎当然不会说出什么为爱洗手作羹汤的惊人之语,我都料到了他的回复——
“又不是没吃过。”
昼神幸郎轻笑时眉眼一弯,他现在的发型早就不是露出所有脸部棱角的寸头了,不算短的刘海软塌塌地覆在额头上,光凭表象来判断这个人,仿佛能收尽万千温柔。
真希望他能别再对其他人做出这种引诱人误解他的性格原色的表情了。
与对星海光来不同,我对昼神幸郎的成长总持着批判的态度。人的立场难以松动,就像现在,他越是表现得松弛、惬意、温馨、没有目的,我就越想挑明他唤我来的动机。
我接过昼神幸郎递来的碗:“最近压力很大吗?”所以想做。
他把自己的碗放在桌上——这人是省力派的,或者说脑力派,既然人长了两只手,就全都用上、一手一只碗将盛好的饭端来,跑两趟只会让自己看起来不聪明,尽管以他的步长,跑两次也花不了多少功夫——闻言垂头看我,脸上微暗的阴影时隐时现,让维持在嘴角的笑蒙上一层标准的、面纱般的温和。
面纱,蒙娜丽莎披着的黑丝绸面纱,蒙蔽真实情感的掩饰物,神秘和含蓄的象征。
“压力不大就不能找你吗?”昼神丽莎说。
“没有这种约定。”
于是标准的微笑教材望着我,唇角拉起了更漂亮的弧度,从蒙娜丽莎变成了丽莎·格拉迪尼,从画上的人物变成了达·芬奇朋友的妻子,从一座戴了面具的雕像变成了一个活人。
“最近有熬夜吗?”幸郎·格拉迪尼不急着坐下,端详我的眼周,久得让我以为他想摸上来。
“为了课程。”倘若昼神幸郎真伸出手触碰我,在这个连前戏也不算的场合,我会斥责他逾越吗?我很少对人说重话的,可昼神幸郎当过那个例外,一切便皆有可能了。他的目光没有移开,表现出来的反应称不上信任,我拨弄头发试图混淆他的视野,“我发誓,90%是为了课程。”
“对我发誓吗。”
“对光来君。”
我是故意的。请不要误会,我不是在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