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你有什么遗愿么
拖人下水的猜测说出,蔡攸顿时坐正,他这才明白李浔的来意。
他思索着,慎重说:“多谢浔弟提醒,我居家日久,竟然疏漏了这点……不知那朱三郎是什么脾性,浔弟可否相告?”
李浔把从戴平安那听来的消息,筛筛选选。
把一些以他如今身份容易打听到的,说给蔡攸。
他缓缓说:“朱家三郎,名蒙,字启之,性情天真冲动,耳根软,善于纳言。”
实际上是谁的劝说都听的进去。
李浔介绍说:“朱蒙和朱勔一母同胞,兄弟情深,彼时朱家贫贱,他父亲朱冲因犯罪而受鞭背之刑,就由他这三子为他上药擦拭。当地人都说朱蒙是孝子。”
“他身边跟着一个门客,姓钱,模样约四五十岁,穿着靛青色旧袍。前日朱三郎在我这用饭,常有不当之语,这位门客就在身后以咳声提醒。”
蔡攸点了点头。
他知道朱家,但不了解这朱三郎的脾性,一个年轻人而已,之前从不会入他的眼。
思索的久了,蔡攸喉头滚动,一阵痒意,他用帕子掩着面,猛烈咳嗽起来。
“说起来。”
蔡攸没把咳嗽当回事,对帕子里细微的血丝也只当看不见,声音沙哑:
“他朱家同我爹倒是有渊缘,算得上是旧交。崇年初,他大哥朱冲在我爹的引荐下,进奉三株奇异的黄杨给官家,得了厚赏。后来童贯牵线,安排朱勔负责苏州应奉局,自己跑到西北掌兵。这朱家得以发家,除了我爹,算来也有童贯那阉庶的一半功劳。”
他把帕子扔进炭盆里,看着帕子在火盆里燃烧。
面无表情。
他想起自己二十出头的时候,父亲和叔叔都任过宰执,蔡攸在京中是头一号青年俊才,得了年轻皇帝的垂青,谦逊有礼,初任官职。
童贯也曾亲昵唤他“居安”,像是在称呼他家中的晚辈。
那个时候,童贯和父亲还常有往来。
他还是个好儿子,好兄长,也不会把童贯称为“阉人”来刺对方的心,毕竟童贯那时还是他敬重的长辈。
到底是什么时候变了呢?
是发现父亲已经年老,脊背再也挺不起来的时候?
还是四弟出生,开始说话得到蔡京的喜爱,他被频繁同个婴儿比对的时候?
或者是童贯第一次,第二次,第三次不经过政事堂,直接任命派遣西北官员,他看见父亲恼火的抿起嘴唇,却不见举动,第一次发现这老人的软弱的时候?
李浔垂着双手,十分安静。
也看着盆中的火焰。
他有许多事情要做,但仍坐在这里,耐心等着蔡攸理顺思绪。
蔡攸身体很冷,纵然抱着手炉,里面的炭火捂暖了他的指尖,也依然捂不暖他的身躯。五脏六腑像是被浸泡在冰水里,被风吹一吹,就像刀割一样凛冽地疼。
只有一颗滚烫的野心,在胸腔内跳动。
沉默了良久,对着炭盆里的灰末,他终于开口。
蔡攸声音很轻,不容拒绝。
“朱三郎不算什么人物。既然朱勔和朱冲都不知情,就派人告诉他们,这件事就让张生安排去做。”
蔡攸背后,周管家拿起茶壶,把药茶倒入茶盏中。
浓烈的药味冲荡着室内。
蔡攸想起来:“让周海去景灵宫瞧瞧,西北角到底塌的如何,如果塌的严重,确实短时间难以修补,我们就要准备后手了。”
周管家问:“官人预计如何做?”
蔡攸看向李浔。
顿了顿,他说:“我们要找个替罪羊。朱三不成,他大哥才够分量。只是若是罪责都清算到朱勔身上,苏州那边就无人做事了。”
蔡攸咳嗽着说:“李浔,你去台鉴一趟,替我悄悄见那……”
一时半会,蔡攸没想起那被童贯参奏的小官名字。
周管家躬身,在一旁提醒:
“冉元武。如今是宣威将军。”
宣威将军是从四品上的武官,在武人势微的朝局中,算得上贵重。
“就是他。”
提起冉元武,蔡攸就要随意多了。
他一只手端起茶盏,轻松吩咐说:“你去见他一面,问他还有什么心愿未了,可以准备自尽了。”
李浔抬起眼睛。
“让冉元武顶罪?”
蔡攸笑了笑,低头吹了吹药茶,喝了两口苦药。起初这味道难闻,他还觉得辛烈刺鼻,如今也能习惯了。
“他可顶不了罪,这是给童贯的交代。”
难得有指点李浔的时候,他心情好了一些,刻意避过方才杂乱的心绪,他指点说:
“如今那些修缮宫殿的,一伙是流民,一伙是士卒,冉元武死了,畏罪自尽,就能了却那帮尺佬的帐,足够抹掉我们先前在童贯身上泼的脏水。”
他哼着伎子先前在书房唱的小曲。
声音沙哑,断断续续。
蔡攸说:“人变则通。局势不同,见完冉元武后,你亲自去见一见童贯,把这个好处卖给他。”
此时又不是他说往童贯身上泼脏水,把事做成童贯让底下武官收钱顶罪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