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张太医世代从医,医术自然在寻常太医之上。
明窈连着用了两日药,身子果真好上许多。
咸安宫大多奴仆睡在大通铺,唯明窈住在耳房。秋意渐浓,四喜提着十锦攒盒,兴致冲冲朝明窈跑去。
“明姐姐你瞧,这菊花开得真好,我在汴京这么多年,还从未瞧过这般好看的。”
四喜一手托着腮,一面目光在明窈房间搜寻。先前咸安宫新进了好些宫人,四喜使了银子,如今也在咸安宫当值。
与先前的家徒四壁相比,这会子明窈的屋中添了不少物件器皿。
如意云头腿方几上供着汉白玉海棠型花盆,盆内点着几处宣石。
四喜自去寻了一个官窑美人瓢,将手中的蕾丽菊置在瓢内,她声音欢快。
“我听人说,这蕾丽菊是楼兰才有的,后宫中,也就永和宫得了两盆,不想贵妃娘娘竟赏了你这个,可见真真是喜欢你了。”
蕾丽菊花苞如拳头大小,白色的花瓣簇拥着鹅黄花蕾。
四喜将美人瓢置在槅扇木窗前,又转首去书案后寻明窈。
四喜不曾习字,每每要给家里寄书信,都央着明窈替自己写。
雪白的宣纸铺陈在书案上,明窈写得一手好楷书,下笔矫若惊龙,行云流水。
四喜凑过去瞧,一叠声称赞:“明姐姐的字是家里人教的吗,怎么写得这般好。”
一语未了,悬在半空中的纤细手腕忽然一抖,浓浓墨水滴落在宣纸上,黑墨顺着宣纸泅开,随即糊成一团。
明窈眼皮颤动,那双莹润眸子似染上点点水雾,明窈低下头,强压下心底的翻江倒海。
她低声喃喃:“是。”
四喜只以为是明窈家里至亲,并未多想,只道:“真好。”
明窈笑着垂眉,窗外竹影摇曳,婆娑影子倒映在明窈眼角,泛起无尽的温情柔和。
“他确实是顶顶好的人。”
明窈声音很轻很轻,似是冬日雾凇,缥缈朦胧,“这世上,再无人比他更好了。”
当日孟少昶教她习字,也是道女子在世本就艰难,若是能学得一二谋生之道,也不至于走投无路。
明窈身份低微,好几次,孟少昶都让明窈扮成自己的小书童,同他前去学堂听夫子授课。
四喜捧着脸,依偎在明窈身边,爱屋及乌:“姐姐这般好,家里人定也是好的。”
她好奇,“只是姐姐不是江州人吗,怎么听着半点乡音也无?”
明窈温声解释:“我只是小时候同母亲在江州住过一阵,后来母亲病重,我便随母亲去了金陵。”
至于父亲,明窈从未见过,也从未听母亲提过。除了会做油酥茶,母亲说话也没有江州的口音。
明窈只依稀记得,自己幼时的日子应当是不错的,那时家里还请得起下人。
可惜后来母亲病重,花光了家中积蓄。
再后来,她便遇见了……孟少昶。
往事重重,似山峦压在心间。
明窈垂首敛眸,忽闻宫人在门口探头探脑,瞧见明窈,宫人喜笑颜开:“明姑娘原来是在屋里,可是叫我好找。快快换身衣衫,殿下有事寻你呢。”
……
深红宫墙远远留在深秋的落叶中。
朱轮华盖八宝香车缓缓驶出宫门,明窈一身雪青色缎绣花鸟纹烟罗裙,薄粉敷面,淡扫蛾眉。
车帘挽起小小的一角,自搬去咸安宫后,明窈还不曾出过宫。
沈烬的车舆,自然是无人敢拦。
宫道两侧无一株松柏遮掩,日光洒落,倏地,身后传来一记沧桑急促的声音。
陈阁老两鬓斑白,拄着拐杖颤巍巍从马车上走下,任由小厮扶着自己往前追。
他拦住沈烬的马车。
“二殿下,老夫有要事相告,还请二殿下移步议事厅。”
车夫认得陈阁老,自然不敢擅自作主,回首等候沈烬示下:“二殿下,是陈阁老。”
隔着厚厚的一层墨绿车帘,陈阁老拱手朝沈烬行礼:“下官见过二殿下。”
陈阁老从怀里掏出一沓纸,上面密密麻麻写着陈阁老的批注,他嗓音透着急切:“二殿下,汾城山崩兹事体大,刻不容缓,还望二殿下……”
八宝香车前悬着两盏掐丝珐琅缠枝莲纹灯笼,灯笼随风摇曳,隔着车帘,隐约可闻得马车内的百合香。
那是女子惯用的熏香。
陈阁老面露疑惑,拱手:“二殿下,我……”
萧瑟秋风袭卷,笼着的车帘并未挽起。隔着车帘,陈阁老只听见沈烬淡淡的一声。
“我知道了。”
陈阁老面上一喜:“那二殿下……”
沈烬淡漠:“我今日还有事,改日再同陈阁老商议,走罢。”
八宝香车骨碌碌往前走着,车帘随风晃起,陈阁老站在车旁,只隐约瞧见车内沈烬的眉眼。
那双漆黑眸子隐在阴影中,如古潭深不见底。
陈阁老不甘心,追着往前:“二殿下,汾城之事不可再拖……”
沈烬悠悠之声从马车内传出:“出宫看戏是我先前应承他人的,想必陈阁老也不想我言而无信。”
一语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