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1章 挑唆居正(下)
徐阶的情况,现在可不是一句不太妙就能形容得了的。他现在完全称得上是麻烦很大。
张居正面色阴沉如水,脑子里仔细的把近两个月的政局捋了一捋。然后他发现,高拱近来似乎真有要一反徐阶旧政的意思。
更可怕的是,张居正深知:高拱是真的打从心眼里想要反对徐阶旧政的。
这事必须得从当年的具体情况说起:嘉靖四十五年十二月十四日,嘉靖皇帝驾崩。当晚,徐阶召来得意门生张居正,紧急赶制出一份嘉靖自述口吻的遗诏。到了次日早晨,呈给作为新皇的裕王,由其颁布天下。但是这件事并没有与内阁其他同僚商议,仅由徐阶授意、张居正捉刀,完全把其他辅臣都排除在外,因此就引起了内阁矛盾的再一次激化。
完全被透明化的内阁同僚们,肯定不能淡定呀!
虽然唯徐阶马首是瞻的李春芳没敢表达什么意见,但高拱和郭朴两位阁老却出离的愤怒了。郭朴当场激动地道:“徐公这是假托遗诏,毁谤先帝,其心可诛!”
高拱立刻表示赞同,道:“先帝是英主,御国四十五年来的所作所为,难道都是错的?而今上是先帝的亲子,三十岁登基,并非幼主,这样强迫今上将先帝的罪过昭示天下,将置帝王尊严于何处?再者,当初先帝本来就曾经想要停止斎蘸之事,是谁建议他重修紫皇殿的?那些土木工程,一丈一尺全都是他们徐家父子亲手策画,现在难道能全部归罪于先帝吗?在先帝生前,他一味谄媚,待先帝甫一晏驾,便肆意诋毁侮辱,实在令人不齿。”说着与郭朴相视泪下。
其实高拱这一番言论,要说全部出自本心,那恐怕也未必。他对嘉靖帝按理说并没有那么深的感情,更不会真为其身后声名毁损而难过。实际上,他主要是对裕王这位新帝可能遭徐阶挟持并受委屈而担忧,毕竟他与隆庆皇帝的君臣际遇远非他人可比。
然而从根本的出发点上来说,这番话其实主要还是针对徐阶。因为徐阶其实是利用世代交替的时机,巧妙地把先朝的一切弊政都归咎于死人,从而将他自己以前的不光彩举动摘得干干净净,不仅如此,还极大地收买了人心。而他在做这件事的时候,却又故意将包括高拱自己在内的内阁同僚排除在外,这种毫不遮掩的蔑视和打压,才是真正令高拱愤恨不已的。
因为高拱把自己定位为隆庆帝的第一忠臣,所以他认为徐阶这么做,不光是自私,而且还是在刻意打压和蔑视新君的威严我父皇这辈子尽干错事,我这个新君能有面子到哪去?
徐、高之间的矛盾当然并不只有这么一点,随便再举两个例子:在新帝登基后的赏军大典上,高拱再一次与徐阶出现政见分歧。原本新皇登基之时赏赐军方并非什么祖制,而是从正统元年开始的惯例。嘉靖帝即位时因为国库殷实,便将原定的赏赐又翻了一倍。
隆庆登基,徐阶打算按照嘉靖登基时的标准去办,高拱立刻表示反对,道:“现在的国库空乏,承受不起这项消耗。不如按照正统时的标准行事,那么就可以省下一半的钱,只要花二百万就够了。”
而徐阶直接拒绝了高拱的建议。因为徐阶知道,对于下面的人,赏赐总是多多益善的,无论出于什么理由减少赏赐,都会得罪人。以徐阶的精明,当然不会做这种有害于己的傻事,毕竟赏赐花的钱又不用他徐阁老出。结果高拱力争而不果,最终,赏赐沿袭嘉靖登基的标准发出,而户部则为此困苦不支。
又譬如有一次廷议,众言官为了该不该拟去一个大臣的问题争执不下,双方吵得就差上演全武行。徐阶一看这局面不好把控,又不愿意开罪言官的任何一方,就打算把问题推给皇帝,让皇帝决定该大臣的去留。
高拱当场质疑徐阶不负责任的行为,发出异议:“不能开这个恭请圣裁的先例。在先朝遇事不决请上裁,是因为先帝经久执政,通达国体而今上即位这才几天,怎么可能知道群臣谁贤谁不肖?让皇上自己裁定,皇上却该如何判断?恐怕只能询问身边的人。长此以往,天下大事就可能会被宵小劫持了。”
徐阶立刻黑了脸,认为高拱纯粹无理取闹,凡事非要与自己对着干才高兴。在言官们的支持下,徐阶再一次胜利,最终还是请了“上裁”。而高拱和徐阶的矛盾,也更加地公开化,朝廷上下无人不晓。由于徐阶的威望和影响力,再加上他不得罪人,而高拱则一门心思维护自己皇帝学生的,因此舆论都倾向于指责高拱擅权,破坏内阁秩序。
像这样的矛盾在高拱当初第一次入阁的近一年时间里,在徐、高二人之间几乎不间断地上演。只是由于新朝初始的不稳定状态,使得这些事情所牵动的气氛愈发微妙。时人黄景昉有评论说:“高拱任怨,徐阶专任恩,二者的倾轧皆由此而起。”该评价可谓中肯。
徐阶的圆滑与高拱的直率,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且都是些不可调和的矛盾。二人对国事的用心程度,也完全不在一个层次上。徐阶兼顾各方利益,尤其小心谨慎,首要目的是明哲保身,在圆滑处理事件的基础上始终先让自己立于不败之地而高拱则往往就事论事,心无旁骛,为此甚至不在乎与任何人结怨。
说到底,徐阶在乎的是官位名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