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9章 山海行(26)
当然的穷困却又加速剥夺了他的尊严,对一个病秧子而言客栈里的白眼难道还能少了? 这还不算,要知道,这里是龙囚关的当道客栈,什么消息都不缺! 所以,他不得不接受外界风云变幻,不得不接受所有自己知道的人都在自己原本可触及的距离中拼上一切赌上自己命运的情况下以一种屈辱的姿态躺在这间小小的客栈客房中。 甚至,他还要感谢客栈主人的大度,没有在他病中将他驱赶出去。 这个时候,因为早有预料所以最让他恐惧的事情发生了。 “本将乃是龙囚关正守尚师生。”尚师生立在门口,朝着墙角胡子拉碴面容深陷的大汉拱手以对,倒没有什么失礼的意思,实际上,他一眼就看到床脚用布裹着的大铁枪与双锏,然后才开的口。“敢问阁下姓名,可是东都同列?” “不敢称同列。”秦宝此时其实正在发病,只能躺在榻上靠在墙角咬牙来对。“我只是个净街虎,如今东都大乱,想要归乡路过此处罢了。” 尚师生听到对方口音,晓得确实是登州那边口音,也相信对方是要归乡,但却不信对方净街虎的身份。 只不过,事到如今,人家不愿意说又如何呢? “那敢问阁下姓名?”尚师生继续从容来问。 “张……张叔勇。”秦二随意捏了名字。 “阁下这身量与兵器,若说是王叔勇我也信的。”尚师生笑道,继而再度拱手。“我就直说了……外面的那匹龙驹,阁下能否割爱?” 秦宝闭口不言。 尚师生点点头,别人或许不理解,他作为爱马之人如何不懂对方的挣扎,但这匹马他势在必得,便拱手而出。 尚师生既出,客栈掌柜便拢手进来,低头来言:“秦二爷。” 秦宝面色不变,心中苦笑。 “秦二爷。”客栈掌柜还在立在门口认真来言。“什么糟践人的话我就不说了,尚大将军真要强夺也不是我们生意人敢过问的,现在只问一句话,你既是东都过来的,又明显是个有着落的,那能不能报出名号来,或者赶快寻到几个亲眷、故旧,我这边就好跟尚大将军说一说,让他缓一缓?反正你这个样子,本就该唤人来接的……我说句实在话,秦二爷,便是没有尚大将军的事,我这边也不敢留伱了。” 秦二郎沉默半晌,情知自己被逼入墙角,不能拖延,只能低声来问:“我欠了店家几多钱?” 掌柜想了一想,给了个结果:“秦二爷三日前绝的银钱,其实房钱倒也罢了,主要是那匹龙驹太耗费,但加一起也约莫不过十五两……时局不好,鲜肉太贵了。” 秦宝本能看向了双锏。 “不行的。”掌柜束手而对。“秦二爷,莫说这种寻常人根本用不了的兵器,便是那匹龙驹我也不敢要的,否则何至于今日才被人推过来?” 秦宝努力颔首:“要是这样,请给我一炷香的时间做决断,我现在脑袋有些昏沉。” 掌柜立即拱手告辞。 人一走,秦宝便垂头丧气,其实哪有什么思量?就眼下这个身体,人家不讲理,直接把马牵走了自己又如何呢?而便是讲理,自己也过不去店家这一关……说破大天去,自家母亲也从没教过自己住人家店、吃人家饭不给钱的道理。 思来想去,若是想留下这马,就一个路子,也就是如那店家所言,报出姓名,告知家人与李十二郎他们,让月娘来接自己回东都,同时拿李清臣来堵这尚师生。 然而,且不说李清臣的面子能不能拦住尚师生,也不说兵荒马乱把妻子唤出城,关键问题在于,若是唤了家里人与李清臣,岂不相当于就此回头?一旦回头,自己这辈子可还能再下定决心跟上去?! 伴随着肩胛骨剧烈的疼痛,本就不是什么优柔寡断之人的秦宝迅速确定了一个信念——不能回去,回去就再也跟不上了!而且自己再不愿过那种挣扎犹疑的生活了! 但是,这也就确定了另一个事实——他今天不得不将自己的斑点瘤子兽给卖出去! 一念至此,秦二郎几乎痛彻心扉。 继而又恍惚生出一个念头,先是伤病潦倒至此,然后被迫卖掉爱马还钱,这难道是天意如此?是三辉四御设计着让自己受这份苦,以做惩罚?罚自己之前不能坚定行事?罚自己试图在这等乱世中敷衍逃避的罪责? 若是这般来言,自己此番出行之苦楚,怕是难上加难,却不知道将来还有什么要等着自己? 想到这里,秦二郎背靠着墙角,偌大的汉子,居然忍不住泪流满脸,而泪水落下,却又打湿了杂乱的胡须与发梢,弄得满面狼藉。 客栈马厩那里,别人倒也罢了,从客房回来的尚师生却略显诧异起来,继而朝一侧张世昭苦笑道:“张相公,你说这算什么事?他这汉子都山穷水尽了,我也是以礼相待,准备真金白银买的,他却哭了起来,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是强取豪夺呢1 “哭了?”张世昭状若惊讶。 “是。” “到底是谁?可有名号?” “说是秦二爷,见我时还用了假名字……” “是他。” “果然是东都同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