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零九章 威武(下)
郭宁的情绪也被点燃了,他连连挥手向将士们示意。 十几年前他在昌州乌月营外的灌木丛里抓捕野兔,试图给家里人加餐的时候,没想到会有今天;三年前他在边吴淀的水塘里挣扎醒来,差点被污水和冰碴子呛死的时候,没想到会有今天。 甚至一个月前,当他从益都府整军出发的时候,他也没有想到自己这么快就会身处这样的地方,看到眼前这般的情形。 这种情形让郭宁的心脏在狂跳。他想不出有什么词汇能形容,只有一句大丈夫当如是也,甚是合宜。 但这感觉又不同于那种冲着富贵、尊荣的倾倒迷恋,当代的所谓富贵、尊荣,在郭宁眼中其实甚是无聊,他在梦里见过更好的。 勐烈打动他,使他浑身上下几乎颤悚的,是千万人上下一心的喜悦,是千万人如同一人的力量感。郭宁仿佛觉得,定海军就是从大金底层汹涌而起的浪潮,而自己只是顺应时势激发出浪潮,然后站在潮头上罢了。 只有习惯了与伙伴们彼此交托性命的武人,才会有这种感受;只有真正从军队的底层成长起来,知道普通士卒所思所想的将帅,才会有这种感受。 大金国治下的普通武人,尤其是汉儿武人,已经憋屈了很久了。 他们是大金的军人,也是女真人的奴隶,甚至在契丹人、渤海人面前也要低一等。他们支撑着大金,却又被大金所敌视、防备,他们中间多有豪杰想要为大金效忠来博取富贵,却总是被大金当刀子使,被大金弃如敝履。 直到大金愈来愈虚弱,他们才终于发现崛起的可能,但又遭遇到了比女真人更强悍十倍的敌人。他们不得继续为大金效力,结果却成了蒙古军铁蹄下的牺牲品。这样的局面在过去数年间一次次发生,几乎成了所有汉儿武人挥之不去的恐惧之源,以至于许多人不得不屈从于恐惧。 但现在,定海军的将士们已经不知道什么叫恐惧了。今日之后,他们的底气会更强,就更加不会恐惧。 大金国以武力立国,虽然近年来开始力求汉化,又尊崇儒宗,拿着儒学说事,但他们本身自域外入主中国,有些道理翻来覆去都是解释不清的。所以,他们对普通人的教化很难发挥作用,汉儿的刚健尚在,普通百姓心底里的血气尚未被阉割。 现在,来自底层的汉儿掌握了武力,组建了真正属于他们的军队;这支军队便自然而然地具备击败敌人、压倒敌人的本能。 郭宁带领着他们,以无可抵抗的强大武力掌握了中都,也就同时粉碎了将士们心头的最后一点桎梏,让他们明白了新的道理: 武力这种东西,女真人、蒙古人有,汉儿也一样有;贵人、那颜们有,普通将校士卒们也一样有!不止有,而且更强,强得多!凭着这股力量,定海军中的每个人,都有资格去获取自己应得的东西! 郭宁又看一看跪伏面前的史天倪等人,史天倪仿佛感觉到了郭宁的视线,把脑袋垂得更低,更恭敬了。他转而往高台的西北面眺望,张柔等人正催马从角门入来,一行人很快就明白了局势,然后赶紧下马,也都跪伏。 郭宁知道,这些人和普通将士不同,他们的背景和才能,决定了他们在女真人和蒙古人里头都一样能吃得开。他们的想法非常复杂,希望从郭宁手里获得的东西,也比普通将士要多得多。 但没关系,郭宁并不介意,那都是人之常情,本身也是很正常的。随着时间的推移,那些欢呼的质朴将士们,想法也都会变得复杂,会想到自己的未来,想到荣华富贵或者别的什么。 郭宁是武人的统帅,他会用武人的办法,带着将士们去取得应有得的东西。只要军队能够始终进取,始终保有奋斗和前进的目标,郭宁就会带着他们,走在攫取目标的道路上。 想到这里,郭宁发现自己有些走神。他收束起注意力,哈哈笑着让跪伏的部下们快快起来,又让侍从们去通报定海军本部的将校,不要带队在皇宫里久留,赶紧分派人手控制要地,确保安全,另外尽快恢复城中的治安。 “皇帝呢?没有一起来么?”他问骆和尚。 骆和尚带着几个部下,刚从台阶一路上来。这会儿他正好奇地左右看看,先摸摸凋刻繁复花纹的玉石栏杆,又伸出指节,敲敲摆在大殿前头的一个大铜鼎。 听到郭宁询问,他随口应道:“方才他想进皇宫,被我们拦住,发了通脾气。” “哦?”郭宁失笑:“然后呢?” 骆和尚摆了摆手:“我让刘越带人去说了,皇宫里死了不少人,术虎高琪还干了乱糟糟的事,不收拾下不行……他先去升王府歇息,胜过在皇宫门外跳脚!” 骆和尚看似粗豪,其实办事从来都妥当。他让刘越带人去说,刘越也自然就有说服皇帝的底气。至于升王府,便是皇帝早年在中都的府邸,先前他还没有即位的时候,经常住在那里的。 听骆和尚的语气,好像安置皇帝和安置随便什么普通人没有两样。高台上的好些人彼此看看,先是不习惯,又各自恍然大悟,露出本该如此的神色。 “进之先生呢?”郭宁又问。 “他去见胥鼎了,顺利的话,还会接着见一些人,让他们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