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危组的人比较少,分开排队,很快就轮到了她。
她坐在窗口外面,护士将针头从她的小臂插进去,血液迅速通过透明的胶管。
房间的墙壁上贴着污染防治条例。
“第一条,请有序排队,请勿高声喧哗。
第一条,逃避检测是违法行为。
第三条,偷换血液样本是违法行为。
第四条,请务必留下准确真实的终端号码。
第五条,检测免费。”
血抽好了。
章驰收回目光,用棉签按压着手臂起身。
医院彻底的停摆了。病人不看病了,医生也不上岗了。
抽完血的医生在外面等待。交谈。
柳锐一个人站在角落,他没有混迹进聊天的人群,章驰出来的时候,他又说了一遍:“对不起。”声音很哑,眼睛通红,头快低到了胸口。
章驰走了过去,问:“你是怎么被送到这座岛上来的?”
柳锐:“我偷了医院的血清。缺钱。被抓了。”
章驰点头:“这是重罪。”
柳锐“嗯”了一声:“监狱要给轻罪的犯人腾位置,我就被带到了岛上。”
章驰问:“你是帝国来的?”
柳锐:“嗯。鸦青市。”
章驰:“我也是帝国的人。”
柳锐抬起了头。
章驰:“你觉得这里面有被污染的人吗?”
柳锐看向正在103室抽血的病人:“不知道。其实即使有过暴露史,也不一定会百分之百感染。看概率的。”
章驰:“也就是说有的人不易感?”
柳锐迟疑了一下,最后点了点头:“也有一部分这个因素。但主体还是污染源,有的污染源是强污染,跟他接触过的人感染率就会比较高,也叫超感源。有的污染源感染力没那么强,被称做弱感源。”
章驰是个半路出家的医生,她拥有雷领先说的“天赋”,但并不具备完整的医学知识,所以雷领先会让她观摩手术,她的同事们于是常成为她的提问对象,有的医生乐于解答
,有的医生并不,万幸,柳锐属于前者。
章驰:“被感染的人会怎样?”
柳锐没有立刻回答,他又低下了头。
“有的会成为异血,有的不会。”
“不会”两个字咬得很重,很慢,让人直观感觉已经偏离了本来的含义。
章驰:“不会是什么意思?”
“融合得好的话,会成为异血。融合得不好,就、就会……”柳锐艰难地说,“就会各个器官衰竭,就好像……好像两个小孩在抢同一个玩具,玩具被他们扯坏了。”
他很有当老师的潜力,还会给解释的概念临时举例。
章驰:“就是会死的意思,是吗?”
柳锐抿了抿唇。点头。
章驰:“概率是多少?”
柳锐:“什么?”
章驰:“融合成为异血,和融合失败的概率是多少?”
柳锐:“70%。”
章驰:“成功?”
柳锐:“失败。”
章驰往墙上靠了一下。
墙壁抵住她的背。她被支撑了起来。
突然之间,她想到了改造营的某一个晚上。她在走廊上问过韩戈的一个问题——
“如果你可以选,你会选择当正常人,改造人,还是异血?“
他回答时候的语气很轻快。少有的,发自内心的轻快。
——“有些事是注定的,所以没有如果。”
他这样说。
因为异血才是幸存者。
污染之后,他们幸存了下来。
老天眷顾的幸运儿。
但没有人想跟老天爷赌命,所以他们拼命地想要逃出医院。
她有一点想蹲下来,但又不太想动。
所以她维持着这个不太舒服的姿势。
淹死的都是会水的。不是因为他们大胆粗心,而是因为他们选择下海。海里总会有他们无法考量到的意外。海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可因为他们会水,翻江倒浪,他们都过来了。那海水或冰冷,或温暖,最后都化作了熟悉。
因为太过熟悉了。
所以他们忘记了那是海。海并不会因为他们多翻腾几下就视若己出。海根本就不喜欢人。他们淹没在海水之中的时候,埋怨海的冷酷无情,可海只会觉得疑惑。因为海从来都没有承诺什么。
海从来没有承诺过,你走过多少里路,翻过多少顷沙,从此之后遇见的就都是浅滩和坦途。
谁都可以倒在海滩上。以任何他无法预料到的姿势。
只要海想。
这是西嘉岛。
每个人都在淌海。
“对不起……”
章驰侧首看向柳锐。
他眼眶红透,正颤抖着嘴往外吐字,好像一根轻轻被触动的钢丝弦,嗡嗡响在耳边。
“对不起……魏易……对不起……”
泪水从他的脸上滚落。
他的目光没有跟她齐平,略低一点。
他看着的是她的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