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近距离真容,还能聊上几句道德学问,这让已成山水神祇的宋煜章仍是激动万分。 从山神庙离开,崔瀺让宋煜章去往披云山,与魏檗商议妖物入山一事,让身边两位扈从许弱和刘狱返回小镇,继续盯着谢实曹曦。暮色里,大骊国师独自缓缓下山,走上一条幽静小路,最终来到一栋竹楼前,青衣小童和粉裙女童一个在崖畔修行,一个在檐下嗑瓜子吃糕点,结果看到了老人后,粉裙女童眨巴眨巴眼眸,老爷又晕死在药桶里,她既不敢擅自关门拒客,又不敢由着陌生老人擅自闯入竹楼。 青衣小童最近修行勤勉,潜心打坐,日夜不歇,除了背陈平安离开二楼,几乎就没有离开过山崖畔,两耳不闻山外事。结果这一睁眼,就看到一位修为深不见底的老儒生,看着还是脾气不太好的那种,青衣小童想要跳崖自尽的心思都有了,走小镇街道或是泥瓶巷的路上,遇见一拳打死自己的,也就罢了,走回落魄山的荒郊野岭路上,又遇见,忍了,咋的,老子在自家门口安静修行,就门口,也要跑出来个一拳打死自己的? 青衣小童神色麻木,不畏死就有大气魄,对那老人说道:“我家老爷最近不待客,你要是不高兴,不妨一拳打死我,反正要先从我的尸体上跨过去。” 老人点点头,脸色漠然,“你想死对吧?” 青衣小童刚要说话,粉裙女童已经稚声稚气问道:“老先生,你要找谁?” 崔瀺转过头,微笑道:“我名为崔瀺,是大骊国师。不找你家老爷,要找二楼那个人。” 青衣小童跟被雷劈了一样,然后瞬间翻白眼,一只手按住脑袋,一只手抓瞎似的乱挥,“我刚才说了什么,我怎么不记得了,为什么会这样……” 二楼有老人站在栏杆旁,对粉裙女童说道:“让他上来。你带着那条小水蛇,先去别的地方玩。放心,跟你们老爷陈平安没关系。” 国师崔瀺拎了两条椅子,走上二楼,轻轻放在廊道,一人一条坐着。 老人问道:“这么回事?” 崔瀺淡然道:“为了自己的大道,我找了一副上古遗蜕的大仙皮囊,分出一半魂魄装入其中,一分为二,以少年相貌行走骊珠洞天,结果算计齐静春不成,反而被他害得大跌境界,神魂不稳,之后跟此地一位活了极其悠久的余孽刑徒,做了笔买卖,学了一门秘术,这才好不容易稳住心神。之后老秀才来了趟这里,他选中了少年皮囊的我,舍弃了身在大骊京城的我,切断神魂联系,彻彻底底一分为二,世上便有两个崔瀺了……” 老人亦是神色冷漠,双手握拳搁在膝盖上,眺望远方,“错了,是崔瀺巉。” 崔瀺对此不置可否,“我是崔瀺,从离开家乡的那一刻起,就是如此。至于那个分去我一半魂魄的少年,如今倒是选择了一个跟山有关的新名字,崔东山,我看叫崔巉才贴切。崔瀺,崔巉,山水不分家,山水有重逢,还能讨个好兆头。” 老人转过头,“你怎么变得这么老了?” 崔瀺自嘲道:“二十岁离家,二十四岁去往中土神洲,之后百余年间,大起大落,叛出师门后又浪荡三十余载,云游天下,重返宝瓶洲后,在这大骊王朝还待了这么多年,两百岁的人了,不年轻了。” 老人摇头道:“这不是我印象中的巉瀺。” 崔瀺笑了笑,云淡风轻道:“爷爷,知道吗,你从来都是这个样子,什么都是‘我觉得’,好像天底下所有人和所有道理,都在围绕着你转悠。恐怕只有你疯了之后,才不这样。我虽然不清楚这其中缘由和变故,为何崔氏没有将你禁锢起来,但是我不以为你这趟来找我,于你于我有半点意义。” 老人还是摇头,“我是来找你们先生的。” 崔瀺讥笑道:“老秀才?他早已离开宝瓶洲,去了趟婆娑洲,闹出很大的动静,连颍阴陈氏老祖肩头的一轮太阳,也给老秀才偷走了,如今闹得整个天下都沸沸扬扬的,只是老秀才现在谁也管不着,很潇洒的。” 老人笑着说了一句话,“小时候的巉瀺,不会说这样的话。他会说某个人的坏话,但是每次最后,都会加上一句,但是那人对家里人好好、但是那人诗词是真的好、但是……” 崔瀺冷哼道:“够了!陈芝麻烂谷子的旧账,翻来翻去,全是灰尘。” 老人哈哈大笑,“不愧是当了大骊国师、掌握半洲走势的大人物。” 崔瀺叹了口气。 老人自嘲道:“难怪当时没认出你来,我记忆里的巉瀺,跟你现在太不一样了。” 崔瀺站起身,一手扶住栏杆,道:“人心似水,若是不动,就是死水了。” 老人缓缓起身,“看得出来,除去你身边的剑客,小镇那边还有两个厉害人物,怎么,是针对你来着?那需不需要我做什么?” 崔瀺犹豫片刻,半真半假问道:“那得先看你敢不敢宰掉一个俱芦洲的道教天君。” 老人呵呵笑了两声。 崔瀺转过头,望向这个老人,一模一样,年少时的记忆,老人跟现在同样截然不同,那时候的崔氏老祖,拄着拐杖,老态龙钟,而且一身儒雅书卷气。 老人闭上眼睛。 开始寻觅小镇某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