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四十四章 舟中之人尽敌国
一种束缚和掣肘。 陈平安突然想起当年在落魄山台阶上,与崔瀺的那场对话。 崔瀺无比笃定的天下大势,当时陈平安便想要询问大骊国师,为何不将此事告诉某些人,或是直接昭告天下。 只不过当时陈平安没有问出口,然后自己就有了答案。 说了没人听,听了没人信。 陈平安没有离开孙道人这片建筑太远。 不过有了一番计较。 要不要立即以剑仙破开天幕? 这是一个极有可能会决定生死的抉择。 因为陈平安对于这座遗址的认知,在装神弄鬼的那一幕出现之后,将那位隐藏在重重幕后的本地“老天爷”,境界拔高了一层。当时自己能够成功逃离鬼蜮谷,是毫无征兆行事,京观城高承有些措手不及,但是此地那位,兴许已经开始死死盯住他陈平安了。 所以有个折中的想法。 学那藕花福地的臂圣程元山,自己要一直躲到一旬后,到时候是福是祸,幕后人用心是好是坏,就都已经水落石出。 是否需要出剑,就很清爽了。 黄师从拐角处走出,奇怪道:“你就这么在意孙道人的死活?如此担心我一拳打死这个所谓的雷神宅仙师?” 陈平安笑道:“你猜?” 黄师扯了扯嘴角,“不如你我联手退敌?” 陈平安问道:“就不怕我拖后腿?” 黄师心中愈发狐疑,终于忍不住问道:“你到底是什么境界?精通符箓的龙门境修士,还是一位金丹地仙?” 陈平安反问道:“你呢?” 黄师坦诚笑道:“还算凑合的金身境武夫,还有大仇未报,所以死不得。” 陈平安说道:“那你就把我当做一位金丹修士看待,嗯,还算凑合的金丹地仙。” 黄师思量片刻,说道:“先撤出这座山头,我们争取不被合力围杀,如何?这自然是最坏的局面,不过当下你我处境,想得坏一些,没有错。” 陈平安问道:“为何不学那孙道长,直接交出宝物?” 黄师讥笑道:“怎的,要赌那些谱牒仙师个个生了一副菩萨心肠?还是希冀着山泽野修们,转了心性,要舍生忘死当好人?” 陈平安揉了揉下巴,似乎在考虑要不要与黄师精诚合作,共渡难关。 黄师催促道:“机不可失失不再来,我们两个再耗下去,可就要多出一份凶险了。” 陈平安说道:“还是算了吧,怕你再偷偷给我上一拳,我这把老骨头,经不起折腾。” 黄师摇摇头,“你肯定比我先死。” 说完之后,黄师后退数步,身形消失在拐角处。 陈平安这才重新贴上一张驮碑符,寻了一处僻静地方,穿上一件寻常青衫,三件法袍加上一件寻常青衫,略显臃肿,只不过入冬时分,山中更寒,穿得厚实一些,也算合理。陈平安将脸上那张老人面皮更换为少年面容,又以朱敛的猿猴拳架形意,身形一垮,微微弯腰,个子便又矮了些许,又将身上两只斜挎包裹摘下,埋在地底,至于背后那把剑仙,与养剑葫一并摘下放入方寸物当中。 到了这一刻,陈平安除了恨剑山的仿剑,将来必须购买两把之外,便又想要多购置一件方寸物了。 接下来陈平安打算沿着山脚河水,绕回前山,然后寻一个机会,去山脚白玉拱桥那边看看,不用着急赶路。 木秀出于林,与秀木归林中。 是两个道理。 陈平安既然曾经在书简湖就能够与顾璨说这个道理,那么陈平安自己,自然只会更加得心应手。 选择与孙道人一起结伴游历,或是接下来所作所为,都是在这个道理上出力气,下功夫。 崔东山曾经说过一番很有嚼头的言语。 一线两端的道理,都捋顺掰碎了想明白了,好似双方打完架之后,最终落在了中间,那才是一点“真知”。 不然道理就不是道理,一拿到肚子之外的人世间,就全是狗屁,呜呼哀哉。 当年大隋那趟两人结伴的游历途中,其实崔东山说了很多这样的无心之语玩笑话,只不过可能是崔东山言语之时,太过玩世不恭,吊儿郎当,陈平安就没怎么听得进去。 事后想起。 原来是学生在教先生道理。 ———— 一位高大老者沿着那座小天地的边境线,缓缓散步。 一次次被剑气搅烂缥缈身形,一次次重新聚拢,一个不累,一个无所谓。 老者当然知道自己此局所设,妙在何处。 每一份兴许连那些小家伙自己都捉摸不定的人心,在说死则死的紧要关头,以及有望获得仙人传承的大机缘之下,大祸大福,两两相依,那么人人的言行举止,都会延伸出一种种意外和那可能性,合纵连横,相互算计,敌友难分,隐忍蛰伏,奋起杀人,抱头鼠窜,恻隐之心,豪杰性情…… 光是先找到谁,先杀谁,怎么杀,就都是一碟一碟滋味无穷的佐酒小菜。 如果不是这座小天地的规矩残余太多,其中一条,更像是一座不可逾越的雷池,兴许他早就炼化了整座山水,而不是一次次逼近那处青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