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零八十三章 将进酒
平安,其实也谈不上如何感伤,只是拉着刘羡阳一起在给娘娘腔守灵的时候,少年只是想不明白两件事,娘娘腔既然这么怕疼,怎么就不怕死了,胆子那么小一人,怎就下得了手,拿把剪子就敢往自己脖子上戳出个大窟窿?娘娘腔是给一句话说死的。可是那个窑工来屋子撂下的那句话,只是再平常不过的闲言碎语,轻飘飘的,比棉絮还不如才对,照理说娘娘腔这辈子早就听得起茧子了,他怎么就突然就受不了了? 不管如何,后来等到陈平安遇到那个戴斗笠的剑客,后者随口说了个道理,背后不说人是非,少年就默默记住了。 不光是不懂几个道理的陈平安,反而格外珍惜道理,而是他很早就知道,有些时候一句话是真能说死人的。 西边群山绵延数十座,有高有低,有大有小,但是山名中带三点水偏旁的山头,寥寥无几,靠近小镇的,就更是只有那座最小的小山包了,在窑务督造署官衙里边的档案上边有记载,叫沂山。当然大骊朝廷的礼部那边,还有个更隐晦的名字,真珠山。沂山,山名带水,又是斤斤计较的斤,让苏旱很喜欢,而且他生性胆小,一辈子最怕鬼,所以他在生前,其实就想好了自己死后葬在什么地方,就在那边“落脚”,可以尽量离着小镇近些,小山荒芜,野草丛生,连适合劈砍当柴禾的树木都没有几棵,所以几乎从来没有小镇百姓爬这座小山,他在死后,就不用讨骂了,一座小坟头,藏在野草中,不会碍了谁的眼,如此真是最好不过了。 人吃土一生,土吃人一回。 入土为安。 苏旱就葬在这里。 真珠山最终被陈平安买下,只花了一颗金精铜钱。 当时陈平安也没有深思,为何必须是三种金精铜钱中的迎春钱。 这就是缘。善始善终的善缘。 一个是最不怕鬼的陈平安,一个是生前最不怕陈平安的娘娘腔。 后来的苏店,一个小名胭脂的姑娘,跟桃叶巷的石灵山,一起成为了杨老头的徒弟,平时在药铺打杂。 她就是苏旱的侄女。 成为师徒,某次教拳完毕,老人坐在后院吞云吐雾,难得多聊了几句与武学无关的题外话。 老人问道:“学了拳,想报恩?” 苏店点头。 “是要帮你叔叔还债?” 苏店还是点头。 “除了还债和报恩呢?” “叔叔和我,都觉得他是一个真正的好人。” “你叔叔苏旱,旱字好解,天不雨也,刚读书没几天的学塾蒙童知道意思,无雨日晒而干是旱。” 老人再用旱烟杆在空中写了个字,没读过书的苏店自然完全不认得,但是少女猜出了答案。 “但是这个‘苏’字,意思就多了,古‘苏’字,属于象形字,寓意是以树枝或稻草穿鳃提鱼。且字形有那须状垂落之貌。” 这里边蕴藏着两层含义,只是一个姓氏,就已经道破了苏旱的处境和……出身。 一条被穿腮悬替的无水之鱼,上不着天下不着地,这就是受罚吃苦。雨师贬谪沉沦尘土中,如雨龙须垂落在地。这就是来历。 “姓氏是个不错的姓氏,可惜名字取错了,某个老秀才的议兵篇,曾有‘苏刃者死’一语,就是说苏字,有‘朝向’的意思。” 一条鱼离水上岸,却非真正被置于死地,只要回水,就能复活,故而死而复生谓之苏。这其中又涉及到了佛家所谓的退转之意。若说回头是岸,若是再回转呢?岂不是说鱼已经身在水中、只是苦不知足而已?所以苏旱才会在数十座龙窑当中,冥冥之中自有天意,选择了那座姚老头坐镇的宝溪窑口。 神职降水,雨师烧火。女子雨师,男身苏旱。 受尽苦难,终得解脱。撑船自渡,莫向外求。 自助者天助之。 苏店在青冥天下鸦山学拳时,无意间看到一本诗集,上边刚好录有一首沂山祈雨的诗篇。 宿雪虽盈尺,不救春夏旱。吁嗟遍野天不闻,歌舞通宵龙一战……水行天地有常数,岁岁出入均无颇…… 苏店不知不觉满脸泪水,抬头看了眼窗外的雨幕,她小声呢喃一句,这天公。 这天黑猫再次做客杨家药铺,跃下屋脊,轻轻落在长凳上。方才在一条巷子里,胡沣得到了那只蝉蜕。 这个走街串巷的少年,从小就喜欢跟董水井一起去老瓷山扒拉心仪的碎瓷片,偶有所得,就像粪堆里捡了颗金子。 你选中的,是那个穿开裆裤乱拉屎尿的小崽子? 杨老头摇摇头,想起李槐,老人那张干枯褶皱的脸庞上,难得有几分笑意。 李槐是唯一的例外,从一开始就没有被老人拉上赌桌,甚至就连李槐的本命瓷,都是老人让人买下再归还给孩子了。 但是这并不意味着李槐的存在,不重要,恰恰相反,李槐在很大程度上,替天布置,负责“封神”,类似当世的封正,由这个孩子分发机缘,与此同时,李槐又可以置身事外。 当一个风风火火跑出学塾的红棉袄姑娘,给那个李叔叔领路,去找李槐。 这让穿开裆裤的李槐,一下子就对这个古里古怪的同窗心生好感,而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