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6 章 柿香(一)
腹诽归腹诽,乐无涯对他们兄弟俩的龃龉,还是知道些的。
盼着他们俩兄弟齐心,还不如等死。
至少死早晚会来。
他揣着两封信,提着包裹,哼着小曲儿回了自己的卧房,把这两封信整齐地并肩放在桌上,像是安排这兄弟俩排排坐似的,有种幼稚自得的乐趣。
他洗漱沐浴完毕,披着头发,颇不庄重地预备拆信。
他的手指本先搭在了项知节的信笺上,但稍一想,便又挪向了项知是。
小知是嘴皮子灵活,不比知节,十四岁便开始办差,与他在工作中交游颇多。
他如日中天时,自己正日薄西山,在左支右绌中慢慢难以为继。
自己最狼狈的一面,被他瞧去了不少,现在想想,还是颇为感慨。
乐无涯印象最深的那次交游,是怎么来着?
哦,对,那回,他亲手把他的老师隗正卿射死了。
隗老是朝廷二品大员,这事自然不能明火执仗地去干。
他清早恭送老师,随即换上轻装,尾随窥伺一日,在傍晚时分动了手。
隗老身边卫戍颇严,他虽是一箭得手,也遭到了极强的反噬,身受三箭,狼狈逃窜。
走投无路间,幸得小知是在左近办差,他潜入馆驿,阴差阳错地撞到了小知是。
他在和他相逢前,早已烧得浑身滚烫,动物一样全凭着本能逃命,昏在他身上前的最后一个念头更是好笑:
小知是同自己水火不容多时,这回让他抓了个大把柄,怕是醒来时已经身在大牢了。
于是他抓紧时间昏了过去,想趁着大难临头前大睡一觉。
因为对自己醒来的凄惨境况有所估计,因此一朝苏醒,发现自己在驿馆的软床上安歇,身上盖着温暖的狐裘,乐无涯还以为自己是发梦了。
项知是坐在他身侧,给他递了一碗蜜水,还是那死性不改的笑:“老师醒啦?”
乐无涯刚要挪动,身体便僵住了。
项知是:“疼吧?知道疼就莫要自找苦吃了。”
乐无涯懒得理他的不敬师长之罪,一心一意地起身要下床。
项知是:“老师,您要死了,你知道吗?”
乐无涯坐起了半个身子:“不至于。”
“我昨儿L晚上,叫孔阳平绑了个游方大夫来,给您诊了个遍,您身体已经烂透了,活不过两年。”项知是轻声细语道,“花了十两金子,买了您的死讯。我真生气啊,都不想给钱了。”
他这话说得全无心肝,听来反倒有趣。
乐无涯也同他逗趣:“是不值,游方大夫多不靠谱啊。”
项知是:“老师,我是第一个知道您要死了的吗?”
乐无涯:“我都不知道,你肯定是第一个了。”
项知是与他一来一回这么久,见他还是一副混不吝的腔调,便稍稍正色:“老师,我没骗您。”
乐无涯:“我知道啊。”
项知是:“要治。”
乐无涯身上软洋洋地发虚,一点劲儿L都提不起来:“治了干什么?我这身子破败到这个地步,不到三十五岁,怕就走不动路了,到哪儿L都要人抬着、背着,何必活着讨人嫌呢?”
项知是:“老师大我十岁。您活着,我能背您四十年。您再活四十岁吧。”
乐无涯的世界像是蒙了一片黑纱,影影绰绰,听不清楚,但他觉得这话是好话,乃是这张狗嘴里少有能吐出的象牙,便笑着往狐裘里钻了钻:“累了。不想活着了。”
项知是用额头试了试他的温度:“老师这么不想活,不如我把您交出去吧,听说外头死了个朝廷官员,是您的手笔?”
乐无涯挺痛快:“交。省得我走那么多弯路。”
项知是还想说话,门外忽然传来笃笃的叩门声:“爷,有件要事需得马上通报一声,您在吗?”
项知是低声对乐无涯道:“驿丞。”
再走已是来不及了。
不过驿丞还挺守礼,直到项知是把乐无涯的头脸用狐皮裹起来,叫了声“进”,他才带着一脸谄笑推开门:“爷,城里戒严了,您……”
项知是回头,方才还清醒戏谑的嗓音顿时惺忪起来:“嘘,别吵。”
驿丞只知道眼前是个贵人,眼见贵人榻上突然睡了个男人,诧异之余,不由脱口而出:“这是……”
“我闹了他一夜,他累坏了。”七皇子把乐无涯往自己怀里一圈,玩笑道,“你若吵醒他,我心里难受,没地儿L排解,只好叫你去死了。”
在死和受辱之间,乐无涯果断选择了后者,窝在床上装死。
驿丞见惯了南来北往之人,本来最是晓事,要不是听到有刺客在左近出没,杀了一个朝廷大员,他心下惴惴不安,生怕自家驿馆出事,自己要担责,前来一间间查检驿馆,也不至于这样倒霉,撞破了贵人的好事儿L。
如今细细看去,那男人虽然不见面目,然而体态风流潇洒,露出的一节脚踝玉璧似的雪白,驿丞不禁感叹,还是贵人会享受。
驿丞面上赔笑,暗自决定,一会儿L出去打听打听。
若是这小倌不是贵人自家养的,而是从附近哪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