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后继之人,连昬接晨
主要还是近臣议政,容易被弹劾。
稍不注意就是一个“幸近之辈,妄议大政”的帽子扣在头。
但既然皇帝都把话说到这个份了,他也不好再推脱。
郑宗学告罪一声,斟酌起来。
过了一会,才缓缓道:“臣出身微末,才学浅薄,只有庸人之言,请陛下姑妄听之。”
说罢,又行了一礼。
朱翊钧随意嗯了一声,颇有些懒得听套话的不耐烦。
郑宗学见状,神态愈发恭谨,沉吟道:“陛下,我母崇佛,臣受了些耳濡目染。”
“佛门经典大般湼槃经,曾记载佛祖语,曰……”
“我般湼槃七百岁后,是魔波旬渐当坏乱我之正法。”
“譬如猎师身服法衣,魔王波旬亦复如是,作比丘像、比丘尼像、优婆塞像、优婆夷像,亦复化作须陀洹身,乃至化作阿罗汉身及佛色身。魔王以此有漏之形作无漏身,坏我正法。”
郑宗学并未给皇帝解释其中的意思,只是自顾自说着。
毕竟如今已然没人再将皇帝视为小儿,更何况郑宗学这种给皇帝作起居注的近人。
朱翊钧自然是听得懂的。
甚至因为李太后好佛的缘故,这本大般湼槃经,他还略微翻阅过一二。
这话是说,佛祖即将圆寂,魔王波旬会化身千万,僧人、居士、诸果圣者,乃至佛陀。
来秽乱佛门果位,篡改佛门经义,勾引佛门信众,败坏佛门名声。
郑宗学显然是意有所指。
朱翊钧饶有兴致地看向郑宗学,眼神示意他继续说。
郑宗学顿了片刻,显然有些犹豫。
过了一会,他才缓缓开口,声音放得极低,几如蚊呐:“陛下,先师孔子圆寂二千年了!”
“今,遍地波旬矣!”
朱翊钧挥手让内臣离远些,这才转身沉默看向郑宗学。
好一会,朱翊钧才露出展颜一笑,问道:“所以呢?”
郑宗学目露真挚,言辞恳切道:“陛下,臣的出身,别说寒门,连门都没有,不过是大明朝芸芸读书人之一,亦如佛门普通信众。”
“王盟主、徐少师那等文坛魁首,经学泰斗,便如各寺主持、方丈。”
“臣感悟佛祖功德,敬仰深藏在心,在外,却是向来是见庙就拜,向来不管是否波旬化身,只为图个行走方便。”
“如今陛下为了天庭与三界众生,无论是要伐山破庙也好,另立大雷音寺也罢,佛祖与佛门净土,始终在诸多信众心中,不想不动。”
“陛下……”
“先师的大功德、大果业,在于制礼诸国,开化蛮荒,些许错漏,仍不损万世之功。”
郑宗学一番话说完,既是畅快,又觉忐忑。
一抬头,就见皇帝直勾勾盯着自己。
他吓了一跳,越发不安,就要请罪。
谁料,皇帝突然叹了一口气,拍了拍自己肩膀:“郑卿,要不说你年轻呢,这种事,也就你这个年龄,才敢直来直往,而不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朱翊钧是真心有些感慨。
郑宗学小年轻,自己方才一副推心置腹的模样,让他说说心里话。
结果他还真说啊!
也不怕自己口是心非。
郑宗学很崇敬孔子,但却认为孔子是“先师”,而不是“圣人”。
孔子的功德是基于制礼诸国,而不是天生就有无漏金身。
所以,皇帝挑出了礼记的错误,郑宗学觉得无所谓,他认为孔子是人,犯错也正常。
只要孔子制礼诸国的“大礼”没错,其他都是细枝末节,功德不减,仍是他指引人生的老师。
而重新解释礼记,争夺经典的话语权,只不过是波旬化身之间,互相打架罢了。
甚至于,孔子已经死了两千年了,就像佛法一样,只活在他心中。
其他的什么经学流派,徐阶师承王阳明的心学也好,王世贞想另起炉灶的复古派也罢,乃至更往前的公羊学派乱七八糟的。
都是借着孔圣的由头,为自己阐道,为自己谋利。
这,就是他郑宗学的态度,也是为皇帝所提供的寒门学子视角皇帝想做的事,他们这些没个出身的士林学子,并不在乎,圣人的礼制,只在自己心中。
郑宗学听了皇帝的话,不由摇了摇头:“陛下,臣才二十八,本来就年轻。”
朱翊钧实在有些欣赏这气质:“只望你二十年后,还是这性子。”
郑宗学突然笑了起来:“届时臣若是变了性子,陛下也可以像对王盟主那般,对我晓之以情,动之以理。”
朱翊钧跟着笑了起来。
狠狠地拍了拍这小子的肩膀。
“不说了,你回万寿宫值班罢,朕要去宣治门习武了。”
说罢,朱翊钧便招呼了一声内臣,便要舍下郑宗学离去。
“陛下!”
朱翊钧刚要离开之际,只听郑宗学叫住了自己。
他疑惑回头,就看到郑宗学下拜行礼:“陛下为国事殚精竭虑,还不忘嘱咐臣保养体魄。”
“臣也斗胆,请陛下将养龙体,茁壮成长……早日大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