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风了。
这是一句熟悉到骨子里的话。
在大海之上驰骋,在水波之中战斗,在夕阳之下醉卧,耳边总是盼着有人说一句“起风了”。
风来,则有力。
风来,则有利。
刀光剑影已沉落在粼粼晚霞之中,岁暮之人,早没了英雄的豪情。
方国珍手微微颤抖,缓缓睁开浑浊的双目,努力看向来人,待看清楚人的模样之后,勉强说了句话:“你们都下去吧,让我与这位走方郎中说几句话。”
家眷与侍女退至门外。
方国珍苦涩地看着来人:“若是我没记错,你应该是曾经的小百户袁亮吧。”
袁亮没想到自己伪装过,方国珍还是一眼认了出来,便正色道:“大首领,是我。自从大首领膺服朱氏之后,我等便带残部流落于茫茫大海之中。这些年,过得甚是凄惶,许多弟兄们不是死在吴祯与沿海卫所军士手中,便是死在病患、饥饿之中。”
老天似乎并不眷顾这一片土地,十年之中,不是干旱年景,就是洪涝年景,亦或是干旱、洪涝一起来。
待坑挖好之后,朱元璋看向老人,缓缓地说:“等这一次放粮你看看,若能吃得到粮,这坑就留你百年用,若吃不到粮,咱看这坑还是可以再挖大点,多埋点人。”
朱元璋有些好奇。
“啊?”
凤阳这里,似乎还依旧停留在自己造反的那一年,时不时有人饿死,病死,有人拖家带口想要逃难,有人被军士殴打,被官府奴役。
朱元璋拦住了想要发作的张焕,说了句:“帮他挖个坑吧。”
在外围的孙柯见势头不对,转身就跑路了。
“利在南方吗?”
袁亮看着方国珍,很有些不甘心。
抓了袁亮,对方国珍有利,对自己有利,对朝廷也有利。
朱元璋布衣而行,看着坐在地头之上佝偻的老人,走了过去,举目望去,田间一片荒芜,唯有龟裂的土块,如同被刀活剐出来的骗骗人肉,连带着一点皮挂在土地之上。
方国珍睁开眼,看向袁亮:“我这身体经不起波涛了,你若真想成事,就去刑部找詹鼎吧,你告诉他,利在南方,他便会明白。”
这刀子割得够深,一道道口子至少有两个手掌之深。
朱元璋一皱眉:“老人家,旱灾年景都不好过,朝廷定会放粮救灾,何故如此?”
“南洋?”
自己跑了,那三个儿子还怎么活?
何况老朱对自己还算不错,儿子不是卫镇抚就是卫指挥佥事,算是高级将官了,日子刚刚好过一点,不能害了他们。
“老人家,地中干旱,无法耕作,为何还扛着锄头来这里守着?”
这里的百姓,似乎从来都没过上好日子过。
袁亮郑重地说:“没错,就是在南洋。在元末天下大乱以来,除了咱们水军残部的兄弟,还有不少汉家儿郎入海远去南洋,在渤固岛、三佛齐、占城国等,都可见汉人踪迹。但这群人都是一盘散沙,缺乏一个能号令四方的首领,所以这次我冒险而来,便是想请大首领重新出山。”
老人扇着手中的蓑帽,看了一眼朱元璋,动了动干裂如田地的唇:“咱只是在寻思,哪一块地方最干,裂口最大,等会挖坟时好省点气力。”
曾经的汉子,终还是熬不住了。岁月催人老,他虽不到六十,可已是垂垂老矣。
袁亮看着方国珍,哀伤不已。
百姓苦,苦的程度,让朱元璋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老人打量着朱元璋,呸了一口,却没有什么唾沫:“朝廷若是管咱死活,还会将咱迁到这鸟不生蛋的死人地方?哪一年都有放粮,可哪一年没人饿死,呵呵,外乡人吧,放粮是一码事,能不能吃到放的粮是另一码事,去休,去休,莫要打扰老头子喘这最后几口气。”
不得不说,方国珍是一个胸无大志的人,哪怕是元朝将崩,他占据诸多优势的情况下,依旧不想称王称帝,他似乎有一个清楚的判断,自己并非天选之人,所以所作选择,多是能过则过,能屈则屈,实在跪不下去,活不下去了,才站出来反抗与搏杀。
朱元璋走过很长的路,亲眼看到了一个个败落的村子,寂寥的人烟,这里既没有帝都的喧嚣,也没有帝都的安详,如同安静的坟墓,一座连接一座。
詹鼎在知晓袁亮的身份时,不由得大吃一惊。
袁亮坦言:“没错,大首领也清楚,我们居南方,定能成大业……”
在杨宪死后,詹鼎于洪武六年才返回金陵,任职刑部郎中,颇受胡惟庸重视。
地很干旱,挖坑不容易。
袁亮怎么也想不到,明明方国珍都答应的事,明明是方国珍安排的人,怎么滴就出了问题?
袁亮告别了方国珍,与孙柯会和之后,决定前往刑部找郎中詹鼎。
袁亮以方国珍的招牌说:“大首领说了,利在南方,我们需要粮食,需要药物,需要物资与情报,当然也需要人手。若是詹兄愿与我等一同出海,他日建国你当为丞相。”
朱元璋看在方国珍可怜的份上,只是埋怨方国珍投降是不是晚了一点,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