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料之内,她听不见他。
他一直深信秋葵的理智冷静。她修习魔音这么多年,怎会不知魔音最重要的便是不可介入他人之幻梦?魔音自耳入心,唯有深谙其道的弹奏者从来不须捂住耳朵,因为弹奏者早在初学时便已修会了置身事外无论他人陷入什么样的幻境都与己无关,她原该是个高高在上的掌控者。
可此时神梦却越发失控,仿佛不是她的清醒而是她的幻梦在操弄琴弦。关非故受有外伤,魔音轻易能控制住他,看得出来他早已入幻多时,只要再有片刻,他即便不死,也必心智受损无可逆回,自此便是个癫狂失智之人但若秋葵的心神竟入了关非故之幻,关非故一死,她又该从哪里醒来?
他不得不弃下关非故,快步回到树下,“灰蛾,负我上去!”他疾声向欧阳信呼喝。不过才离开她这么短短片刻是不是骤然要她独演神梦真的太过为难?无论怎样,究竟、究竟不该留她独自为战!
琴声狂乱,神梦如陷雷轰电闪,忽明忽暗,如这战场被风刮动的火光。沈凤鸣无有余力再去指挥血蚕,那一边蛊人狂癫,想是体内两蛊交斗胜负难分。其实便在方才将血蚕从关代语颊边夺来的一瞬之前,他根本不曾想过自己今日还能有这样余力控制任何一只蛊虫。只不过是他不想那孩子命丧血蛊之口化为一具干尸,只不过是他下意识的将自己熟知的操控血蚕之蛊术用了出来血蚕入手,他本就与任何人一样惊异。
他很快省悟过来早在上一次为秋葵以“吸髓”之法解毒时,他其实便已悟到于幻生一支而言,蛊毒与蛊力本为一物。无所谓“毒”或是“力”,只要身体能耐受得了而他,今日已可谓奄奄一息,连一句话都无法说得响亮,这身血液里却偏偏有着幻生蛊术之至毒。换言之他明白,此际他什么都不能做,只除了他竟能够操纵蛊虫比任何时候都更能够。
说来荒谬,这一身蛊力恰恰是拜关非故的幽冥蛉所赐。他倒想告诉关非故知道,只可惜,后者或许已无法听到在他与秋葵那个外人无法介入的幻境里,只有那个叫“若云”的名字才能震荡两人的心弦。
再一次被欧阳信负至树梢的短短时光里,魔音之沉浮起落更剧烈了数倍。沈凤鸣竟不知道,秋葵的深心还蕴藏着如此巨大的念力曾经的杜若云在弹奏起神梦时可也曾如她此刻这般心意翻腾?可也曾唤醒过心内那个真正令天地都为之变色的神祗之梦吗?
即使真是神祗之梦,此刻也已是噩梦。湖山激荡,云梦生涛方才还波澜不惊的水面,此刻却风起浪动。琴音传至洞庭山中再震荡而回,于林树参差与火把明暗间畅行无阻,于黑沉墨云与龟裂大地间交相呼应。生灵与躯体在其中颤抖,落叶簌簌,虫蛇瑟瑟,生之声已为魔之音取代,血肉之壳在这宏大的失真的幻境里都不过是轻烟一缕仿佛在下一个音节到来之前就会摇摇欲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