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九十五章 杨柳东风(七)
秦仙媛不必抬头,便知道落在脊背上的那只眼刀是谁的。
“因为我下毒时被公主看到,我只能将她拉下水。”秦仙媛忽而转头看向檀沐庭,“这件事还是檀大人授意的。”
檀沐庭双掌相对交叠在一起,金色蜃龙在拇指间慢慢转了一下。
“毒妇谋害陛下,干我何事?”他朝天一揖道,“我追随陛下多年,自问对陛下忠心耿耿。仅凭你这毒妇三言两语便要将自己做的事推在我身上?”
“呸!你这小人,敢做不敢认?!明明是你不愿意做驸马,想要娶郡主,这才想了这么个阴损的法子出来!”秦仙媛红着眼睛指着他骂道,“那一日我在上药,阮公公进来帮我。他说我可怜,又说永寿阁的丹房平日无人看管,我这才大着胆子趁夜进丹房去——阮偲平日里对拍马无数,你敢说他不是你的人?!没有你在后面推波助澜,我不信他一个阉人敢说那等话!”
檀沐庭听后果真蹙眉,“你也知道那是个阉人,且阮公公又是从前侍奉过皇后和公主殿下的,再怎么说他都该是那二位的心腹,如何又算到我头上?就因我在陛下跟前得脸,便要说是我指使的他?”
萧扶光有些头痛,正在考虑要不要将阮偲传来——那老阉货可不是姜崇道,姜崇道来她能放得下心,阮偲却真是檀沐庭的走狗,为他办过不少事的,即便是问,也定然不会承认。
然而司马廷玉却动了动,自帘后伸出一掌来碰了碰她的肩背。
不必回头看,心里却突然踏实了。于是当即唤了左右上前,命人去宫中将阮偲带来。
而此时秦仙媛恨得几乎吐血,不知要如何反驳他了——即便是唤了阮偲来,他也定然不会站在自己这边。
“阮偲还要一会儿才能到。”萧扶光又道,“实不相瞒,公主如今已经出了城,去了一处寺中带发修行。她有慧根,陛下当初又无意追究,而她却落得个谋逆的罪名,实在不该。不过,有妙通仙媛在,总算能证得了公主殿下的清白——至于檀大人清白不清白,还要等阮偲来后审了再说。”
檀沐庭眼神扫过秦仙媛,微微一笑后道:“此女丧夫后,一度将小阁老认作夫婿,依着臣看,她的话也不可尽信。”
“我没疯!”秦仙媛怒道,“我知道他不是阿炼,我没疯!”
檀沐庭嗤笑:“那为何你在司马炼死后,却认另一个不相干之人作夫?分明是丧了心智,连人也认不得了。一个疯妇说的话,还能当真不成?”
秦仙媛从地上爬起来,恨不能过去撕碎他,却被禁卫上前架住,只能冲着他吐口水。
从前司马炼还活着时,二人也过了一段时间的神仙日子。虽说司马炼其人十分聪慧,可能进府学的哪个不是百里挑一之人?念书的枯燥痛苦,她体会不了,只想着夫婿能榜上有名,最好直入内阁成为阁老的左右手才好。可司马炼因她同家人决裂,即便有学问在身,哪里好同阁老这样的人物开口?读书不顺意,家中娇妻变作河东狮,恍惚郁闷之时在山顶行走,一时不察便跌落悬崖。
从那之后,司马炼便成了她的执念。她梦寐以求的荣华富贵,变成要与他一起共享荣华富贵。
人生泡影,可究竟是不是泡影,约摸只有经历过的人才能说得出一二。
萧扶光却在此时开口,说的话倒是同问审不大相干:“陛下修道,臣民跟着修道。何为修行?供一尊神,日日拜上一拜,便算修行?那拜个高人,日日炼丹算不算修行?”
旁人听得一知半解,秦仙媛却渐渐静了下来。
她知道,郡主是在说自己。
扔在荒郊野外的孤女,竟给云游四方的桃山老人捡到,半做徒弟半做女儿地养。
“许多年前有一老道,虽无儿女,却照顾捡来的孤女照顾得尽心。老道有些本事,仙医命相卜五术皆通,有不少人走投无路便求他看病,久而久之,名声远扬。原本老道不入世,可身边还带着那孤女,总不能将她耽误了,于是替人诊病时也将她带在身边,也好让她见见世面。恰巧主人家有一女与她同岁,丢了生辰时父亲送的花簪。主人家没有声张,老道却在他养大的孤女枕下发现那支簪。从那之后,老道再不带她入别人家门。只是一支花簪入了孤女的眼,一同入的还有世间浮华。”萧扶光支肘看着秦仙媛,继续道,“丧夫后或许会疯,但你绝对不会将别人认作司马炼。自小的执念不是一时便能放下的,死去的司马炼亦是。倘若此时有一个人出面,不仅能助你成显贵之人,还能让‘司马炼’这个名字出现在春秋榜上,你又岂会不答应呢?”
秦仙媛呆呆怔怔地,眼泪顺着脸颊滴在胸前。
“你…你怎会…”
“我怎会知道你从前事?我知道许多事,也见过你的师父桃山老人——这其中还牵扯到我母妃病情,不过这是另一件事,我需要稍后同檀大人算。”说了太多话,萧扶光嗓音也有些哑了,看了窗外一眼后继续道,“今日天气不错,日头正足,我们还有许多时间。檀大人说有人欠了他的,但陛下、公主、小阁老、妙通仙媛几位又何曾没有呢?新账旧账,索性在此铺开,一笔一笔细细清算。谁欠了谁的,有天地为证,相信最后大家自会一目了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