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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之的手,紧紧抓着,我斗志昂扬,“不可笑,”我直视他的眼睛,大声说,“我不能代替你去走你的路,可是我一定会找到让你走到终点的办法!”
裴可之又被我吓到了。他下意识往后缩,但随即放松下来,任由我用力地握住他的手。他哑然失笑。
“好,”他笑眯眯地道谢,“谢谢你,冻冬。”
那之后,我每天只吃一顿饭,只睡两小时,昼夜不停地看记录,看完就整理笔记,硬是在监控室里待了二十天。好在我还是二十七岁的身体,各方面都顶得住。
看完裴可之的第一份人生记录,从监控室出来时,我头重脚轻,整个人晕乎乎的。我感觉我的大脑要爆炸了,脑花的褶皱里都塞满了内容。我脚步踉跄,飘着走出监控室,走出主屋,往我和裴可之的宅院走去。
裴可之恰巧提着给我准备的饭盒,和我迎面撞上,“冻冬,看完了?”他诧异地问我,没想到我这么快。
我一见到裴可之,便想起他在最初时无法见到神的自卑,想起他追着疯癫的母亲追到冰湖上,落进了水里,险些溺死,想起他在隐秘之处投出却不被接收的期待……
我想抱着裴可之大哭,但情绪还没涌出来,我就撑不住了,直挺挺地往前栽。
裴可之顾不上别的,他扔下手里的饭盒,伸手接住姜冻冬。
饭盒在地上打转,哐当响地滚了好几圈,裴可之抱住姜冻冬,姜冻冬年轻的,结实的身体压在裴可之身上。裴可之低头去看,才发现,原来姜冻冬是睡着了。
“这么拼命啊……”裴可之哭笑不得。
全盛时的姜冻冬肌肉密度极高,裴可之相当有自知之明地蹲下身,他先把姜冻冬的手臂架在肩膀上,再两手抓住姜冻冬的大腿,将昏睡的姜冻冬背了起来。
裴可之背着姜冻冬,缓慢地走在两边种满了栾树的道路上。高大的乔木正值落叶期,焦黄的叶子和粉色的果同时落下。
“这么拼命做什么啊,姜冻冬。”裴可之问背上的姜冻冬,“都要不像你了。”
姜冻冬才听不见裴可之的自言自语。他呼呼大睡,脑袋垂在裴可之的肩膀上,脸颊尖与裴可之脖颈处的肌肤紧密相连,连温度都共享。
说‘不像你’也不对。姜冻冬其实一直都是这样。
姜冻冬本来就应该是自我的、强势的。他会霸道地介入他人的生命,甚至理所应当地要求对方自己解读自己的人生,然后命令对方按照他的意思去生活。
可惜这种行为模式,在很多年前就被姜冻冬选择了隐藏。
裴可之遇见姜冻冬时,姜冻冬还困在第一段恋情中。他和柏砚都竭尽所能地想要挽救,却不幸重蹈覆辙。这次的失败对姜冻冬的打击很大,他消沉了很久。
姜冻冬善于吸取教训,并采取行动。因此,裴可之毫不意外地发现,在和他走入恋爱关系时,姜冻冬改变了很多。这份改变具体表现为,他学会在爱里保有余力。他不再傻乎乎地要彼此的生命在爱里融为一体。姜冻冬学着尊重人的边界,尊重裴可之需要的心灵距离。
有很多次,姜冻冬向裴可之发出了想要更深的、与灵魂相关的交流的渴求,裴可之全都视而不见。他认为他与姜冻冬的交融已经足够。姜冻冬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他的人,裴可之非常笃定。
他们两人都爱得成熟、理智,且独立。这就是他想要的。裴可之过去是这样觉得的。
然而,在死前的三年,裴可之忽然有些后悔。栾树的落叶纷纷扬扬地朝他们卷起,裴可之在风中站定,他颠了颠背上酣睡的姜冻冬。他后悔过去那么成熟、那么理智,以及那么独立了。
他后悔他终年维持的心防,与他和姜冻冬之间的那层薄膜。
或许是冬天来后的胡思乱想,或许是背上年轻的姜冻冬引发的浮想联翩,裴可之想起了最先开始的姜冻冬。
那个比背上的姜冻冬还要年轻,那个没有与他相遇的姜冻冬,他莽撞、懵懂,依从本能地去爱,带着要将爱人吞入腹中、完全消化的欲望——那样的姜冻冬很好。
曾经裴可之对不分你我的爱抗拒万分。现在,他又觉得,那样的爱也很好。
见到姜冻冬如此竭尽所能,如此拼尽全力地想要完全理解他,裴可之无法不动容。
如果他比柏砚更先一步和姜冻冬相爱,会发生什么呢?
裴可之设想,想着想着,他又觉得兰因絮果,世事无解。
“裴可之……”
耳畔传来姜冻冬的呓语,他咂了咂嘴,喊着裴可之的名字,不知道梦见了什么。
碎发被吹起,有点儿痒,裴可之不自在地扭着头,想将那些引起瘙痒的头发撇开。
“……裴可之……”姜冻冬又含糊地喊了遍他的名字。
“怎么了?”裴可之问。
回答他的,是姜冻冬平稳的呼吸声。
此时此刻,整个星球,只有他们两人,衰老的裴可之和年轻的姜冻冬。裴可之走着,他平静地感受到内心传来了熟悉的悸动。无法遏制,似曾相识,仿佛回到几十年前的傍晚,他坐在沙滩上,姜冻冬大笑,自己也跟着笑。他望着姜冻冬,眼睛怎么也移不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