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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雷纯。”
雷纯。他的未婚妻。早在他尚年幼时,雷损已与苏遮幕定下这门亲事,他知父亲艰难,将其当做命运一般地接受了,虽未蒙面,却也未想过反抗。如今他已见过,是在雷损算计之中,在苏遮幕的含蓄劝阻之下,以最为难看的样子与雷纯见过,而雷纯一双美目溶溶,其间并无被他样貌吓到之意,更无半点回避。她半倚窗台,如他所能想象到的世间最美好的女子模样出现在他面前。
他还能有什么遗憾呢?除却遗憾自己未能在未婚妻面前留下最好的印象?
苏梦枕张一张口:“雷姑娘琴歌双绝,他日必定名动京城。”
雷纯柔柔地笑,单这一笑已足够令院中所有未绽的梅花为她打开花蕾。她笑着摇头:“在京城之中,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闺阁小姐,何以名动京城?弹琴唱歌,只是我深闺寂寞之时,借以自娱的爱好而已。”
“爱好很好。”
苏梦枕简略说。他嘴上这样说,眼见院中风起,雷纯柔柔盈盈,被风拂得身躯飘摇,红梅瓣自窗间滑入,落在她黑瀑样的浓密秀发间。
自在飞花轻似梦。花似梦,人似梦。
远离江湖的梦。
苏梦枕移开视线,深深远望卷着红梅白雪的遥遥天际,道:“夜间风寒,雷姑娘及早关窗,苏某告辞。”
雷纯咬住嘴唇,迟疑道:“你……你看起来病得很重。要不要上楼来取取暖?”
苏梦枕坚定说:“告辞。”
他转过身,正红宽袍拂在雪面,更似流动的红梅,并且是鲜活着的,尚未从枝头坠落的梅。
楼上的姑娘合上了窗,不多时,另一曲苏轼的词牌又从指尖潺潺而下。是旖旎的,温婉的,堂堂然一位世家小姐的美好女子,心地纯善,敏锐聪颖,又不期然透出些许被父亲掌控人生的脆弱,会成为任意世家公子的梦里人。
可苏梦枕望着她,就像隔了一道界限,望另一段幻觉般的人生。
他甚至要想——如此柔弱的世家小姐,可曾见过世间险恶,可曾知道这世上,除却这片梅园,正有人在别处哀哀无声地,消逝在这场大雪之下?
那是实在苛刻的。她只是一个豆蔻年华的少女,何来机会去认识人间疾苦。可他认识。他认识辽人铁蹄下血肉模糊的一团,他认识为岁贡百般盘剥后柴火般的尸体,他认识契丹境内每逢冬日便身着片缕埋在雪里的汉人。
那都是与梅园琴歌格格不入的,沉痛的东西,苏梦枕即使有一瞬想避入这片飞花轻梦,始终有另一个坚硬的,或也是温暖的力量催促他往真实风雪里去。
那力量是去年往边关祭祖时与他相识的戍边军,配上的新刃新衣。他们告诉年年来此北望的年轻人,是极南处青田帮的少帮主,随盐帮,随商贾,送来一分物资,便有十分损耗,亦甘之如饴地为他们做。那个年轻人也会背苏轼,将武器马辔交给他们时笑问他们是否仍有“西北望、射天狼”的勇气。
——你可还有西北望、射天狼的勇气?苏梦枕自问。
他病得深重,但也是年轻人。是绝不软弱的,自信可以挽狂澜于既倒的年轻人。有同道者在前,令他振奋,令他焦急,令他身处数九寒冬,零落病骨中仍能点起一簇火焰。他走出梅园,回望一眼,那一眼像在看应州勋贵苏公子的梦,但却不是金风细雨楼少楼主苏梦枕的梦。
苏梦枕枕着梦枕,从梦中睁眼。梦中只一段往事,他者杳无人迹,但他睁眼,却知有人正与他同梦。
第33章 敏锐的人
苏梦枕难得从好眠中苏醒时,季卷在院中练剑。
习武是一件与寒窗苦读类似的事。要看根骨——先后有不止一位高手赞叹过季卷是天生的武学奇才;要看悟性——季卷毕竟是从现代内卷出来的强人;也要看勤奋。在这点上,季卷承认自己的确不足。
即使一再提醒过自己,但她依然会犯小视天下英雄的毛病,就像她会下意识把苏梦枕当做需要她摆布的重病人。因此她少有地晨起练剑,而不是去开会,去和下属谈心,或是外出调研。
她只是出剑。剑光凌厉,剑剑刺穿一片落雪,将大如鹅毛的雪切碎成霰,成盐,成粒状颗颗分明,落于地面,而后收剑。
练剑也是练心。诸多杂思随剑挥出,有一瞬物我两忘,几乎触摸到超凡脱俗的境界,在剑光簌簌下,她又想清楚很多被俗物笼罩的事,然后她——
去拜访金风细雨楼。
她在天泉山下痴情不悔地等,等来回报的弟子嗫嚅着,似乎觉得要拒绝一位如此娇俏的女子,比起冷面的苏楼主,他要更为不舍:“苏楼主说,话已说尽,何必再见?”
于是季卷掩面而去,十成十是一位被伤透了心的模样。
一个伤透了心的江湖人,自然应该去喝酒,于是她跌跌撞撞,悲痛欲绝地走入了最近的酒肆,走入名利圈。
名利圈当然卖酒,但又不止卖酒。他家的酒在京城相当出名,于是失意者,得意者,最终都会来此喝酒,很少有来去匆匆江湖客知道,此处也是衙门巡捕们暗中布下的据点,在形色各异的江湖人中,时时有捕快乔装,在此守株待兔。
于是季卷拎了一壶酒,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