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吟下意识辩解道:“小看已过世许久,他能与此事有什么牵连?不如说季卷,她借先皇驾崩发挥,打着清君侧旗号犯境,如此看来,却是此事后最大受益者。”
无情道:“方巨侠所言不错。但唯独一点。六扇门并未能找到青田帮、金风细雨楼与之勾结的任何证据。我们也传唤过苏梦枕,确定他在此之前,从未听过西门吹雪的名号,甚至不知蔡京当日计划。”
方歌吟皱眉半晌,问:“……纵使我们都知道,西门吹雪大概率是由季卷指使,也不能对她做什么?”
无情冷淡如冰的面孔上闪过一丝笑容。无奈的苦笑。他苦笑道:“同样没有证据,我们说是季卷刺杀先皇,季卷说是蔡京刺杀先皇。以他二人名望差距,若任人心评判,恐会适得其反,反怀疑我们污蔑国之忠臣。”
方歌吟怒而拍案,问:“她的军队不日压境,气势汹汹,难道我们除了正面对抗,就想不到任何削弱她的办法?”
沉默许久的诸葛神侯突然道:“有一个。”
他张口许久,似难以开口,无法挣脱内心道德枷锁。仍是无情替他将那三个字冷冷吐出:“苏梦枕。”
方歌吟在一片难言的焦灼气氛中明白了他们的意思。
季卷当然是个会玩弄诡计的阴谋家。
但她也是个心中赤诚的天真之人。
她对敌人想尽办法,自不讲江湖道义。但对身边人时态度又绝不相同。她愿意为身边任意人赴死——如果这个人是苏梦枕呢?
拿住苏梦枕,或许能从万般绝望之间,寻到一隙转机。
可这实非君子所为。他们也是正人君子,极难叫他们罔顾心中道德来做这件事。
眼下竟成了一道烫手的选择题——是做君子?还是做忠臣?
做君子,可独善其身,却要眼见季卷窃国,倒反纲常。须知先贤早有云,牝鸡之晨,惟家之索,由她把持九鼎,岂非神州陆沉之始?
而做忠臣,只需要推翻自己一生坚持为代价。
诸葛神侯闭目长叹。
他站起了身。
他道:“我行此不义事,自当赔罪,愿用一身内力修为,助苏楼主疗伤。”
无情皱眉道:“世叔……”
他当然知道诸葛神侯掌握一门名为“半段锦”的疗愈之法,非可以自疗,更可替人治病。过去苏遮幕与神侯府交好时,也曾试过请他给刚下山的苏梦枕治疗,只是以苏梦枕身上伤、毒、病交杂的情况,若要治愈,必得使诸葛神侯功力大损,且无法复原。苏氏父子向来胸怀广大,三拜表示神侯仍需主持公义,绝不该为苏梦枕一人折损,往后更加绝口不提。当时无情同样在座,对诸葛神侯替苏梦枕治疗的后果了然,此时下意识要开口劝阻,一开口却不知怎样续下去。
诸葛神侯只道:“是我情理有亏。”他向方歌吟一拱手,邀请道:“方巨侠,你我二人不如现在便往金风细雨楼走一遭。”
金风细雨楼,四楼一塔,寂然无声。
屋子里散发着一种奇异的药味。类似于木漆气味,从每件家具上隐隐透出。
苏梦枕独自怆居象牙塔上,不住呛咳,全身不时痉挛。
他伤得很重。
更关键是,他未能得到及时的治疗。
他与蔡京虽齐齐因赵佶之死,被六扇门拿住看守,但京中动荡,被他们一力搅起后,始终未停。蔡京手下势力骤失主心骨,反倒更疯更狂,撕咬住金风细雨楼,似秋虫自知大限将至,便更要竭力将宿敌一同带走。
他那日受足数位高手重伤,全然无力拔刀,所幸还有季冷携青田帮相助,将两方争斗维持在了平局,可季冷强杀元十三限后也伤得不轻,更有季卷其他任务在身,等苏梦枕从昏迷中醒来,应付完六扇门盘问,便立即传讯给季冷,劝他立即离京安排正事,他则将金风细雨楼暂时遣散,化整为零,在季卷抵达以前保存实力。纳兰初见也在被遣散之列。
江湖动荡,朝堂更是动荡。皇子王爷间争权夺势,看不见的刀光剑影杀人比江湖更狠,王宫中随时可能送出几具尸体,树大夫忙碌至极,无法脱身。
因此苏梦枕只能忍。
好在他还没因幸足生活忘记如何与病痛共存。
他一边忍受病痛,一边甚至仍有心思,思考季卷行到何处。
病中无趣,他以思考取乐。他想了很多,将京中各方势力想过一轮,又细细推衍每一方可能的行动和应对,当然也想季卷,唯独没想值不值得。
他愿意。就是最大的值得。
他将京中情况想得如此清晰、明白,也将自己的路铺垫充足,因此当见到诸葛神侯与方歌吟联袂登楼,也毫不意外,甚至在诸葛神侯推门时道:“劳烦神侯端一杯水给我。”
他说得理所应当,根本不在乎两人来意,径直驱使诸葛神侯,而神侯竟也不恼,果真给他倒一杯清水,运内力将水暖到适口,方才递到苏梦枕手边。
苏梦枕笑一笑,仰头饮尽温水。
然后抬眸。
他的手、他的咽喉、他的身体并没有被一杯热水温暖。
他的眼睛里只有寒。寒在幽冥泥沼中的两丛火焰。
他一字一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