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恩奇都感觉它看着自己的眼神是那么严厉,又那么温柔,就像是父性和母性的混合,吉尔的父亲令他很长一段时间内都活在先王的阴影下,阿伽杀死了对他而言如同母亲一般的宁胡尔萨格,恩奇都没有真正意义上的父母,但他被一个既像父亲又像母亲的存在抚养长大。
“我改变主意了。”他说,“忘了那些吧,忘了人类和神明,我们可以像过去那样快乐地生活。”
芬巴巴看了他好一会儿,用前蹄在土地上拨了拨,一朵白色的小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发芽、结苞、绽放,恩奇都仍有印象,以前他经常用这种花为它和那些动物朋友们编织花环。
“很久以前,当那个至高的位置上坐着的还是恩利尔时,诸神之间有一个秘而不宣的结论:住在北方的人类一定比南方的人类过得更幸福。”芬巴巴轻声道, “因为北方的温度适宜,而且降雨量更多,而南方的酷暑能够夺走一个人的命,在最艰难的冬季,天上降下的雨水尚且灌不满君王的浴池。那时的宁胡尔萨格仍是高贵的三主神之一,手握权力与力量,还与众神之主有一段露水情缘,因此她得到了基什,一个日后将成为北方霸主的国家。”
“别谈论诸神的事了。”他说,“也别再参与那些事,那些都和我们无关了。”
缇克曼努的诅咒也是,解开它吧,将人类与诸神的战争抛之脑后吧……
这句话梗在恩奇都的喉咙里,他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说这些,那让他之前的发言显得像是为了拯救她而作出牺牲,恩奇都不想把自己放在那样的位置上,他期盼她好好活着的心是真切的,想要回到自己抚育者身边的心也绝无虚假。
“然而,最后事实证明神明们都错了。”它对他的话充耳不闻,“也证明了他们当初到底创造了一个多么可怕的族群,他们对世上的一切充斥着好奇心,永远年轻、永不满足、永远对揭示这个世界的真理充满了热情……多么令人着迷,不是吗?”
“别再说这些了。”他的声音充满了无力。
“我也希望如此,我的孩子。”它叹息一声,“然而命运已经向我昭示了我的结局,它也昭示了你的,昭示了她的。我无法拒绝它,除了那位贤者,没有人能拒绝死亡的召唤。”
“让那命运见鬼去吧。”如果西杜丽和塔兰特在这里,肯定会大惊失色,然后数落塔木卡又把这种街头混混的腔调/教给了他,但芬巴巴闻言只是轻声笑了起来。
“你说话有一点像她了。事实上,你已经很像一个人类了,我的孩子。”它说,“如果我再年轻一点,也许也会说这句话……可我终是老了,已经习惯了服从命运的安排,即使是它的奚落。”
恩奇都的嘴唇翕动了一下,但什么也说不出,世界上没有任何一种语言可以为他倾诉此刻的想法——也许他根本没有想法,就像那时他从缇克曼努的房门里推门而出,以为一切已经有了定论,但茫然与无措就像那股潮湿的菌类气味,如影随形地跟着他。
芬巴巴轻声道:“来吧,做你该做的事。”
不,他在心里回答,但冰凉的刀刃滑落至掌心,他握住它,刀锋已经冷却了,即使按在刀背上也会产生被割凯的错觉,但这种冰冷很快就被某种温热的触感抚平了,鲜血沿着刀锋流到他的手背上,温热而湿润,像是回到母亲子宫内的感觉。
然而他没有真正的母亲,也没有体会过这种被孕育的过程,所以这种温柔只是更加撕裂了他,刀尖的推进由于刀柄的湿滑变得越来越艰难,他的手因施力而颤抖起来。
周围的树木开始枯萎,土地因失去生机而渐渐干涸,变得像石头一样坚硬,枯叶如同飘落的大雨,纷纷扬扬,片刻便在地面上铺了厚厚的一层。
树林间的虫鸣消失了,动物们的叫声却此起彼伏,它们交织在一起,如潮水般向他涌来,像是在高歌一位国王的葬礼。
芬巴巴的呼吸逐渐虚弱,但从头至尾,它都安静地看着它,仿佛在等待死亡的过程中忘却了疼痛。
那朵白色的小花枯萎了。
“从今天开始,你就是一个真正的人类了。”它说,“当命运再次到来的时候,不要向它低头。”
这就是它与他的告别。
恩奇都止住了呼吸,下意识地松开手,刀锋融化后,涤业的刀柄从芬巴巴的腹肚滑落,掉进泊泊的血水中,他抱住它的脑袋,试图像过去它温暖他一样,去温暖它的身躯,但当他低头亲吻对方的额头时,它的身躯忽地化作了一捧灰烬,融进了泥土中。
他用血淋淋的手揪住胸口的布料,不受控制地喘气,尽管在用力呼吸着,肺腑还是传来一阵窒息的绞痛。
周围是那么安静,他被自然包围着,却无法再感受到与它的联系,不久之前还让美丽得令他晕眩、让他感到亲近和慰藉的杉树林,此刻已经被那股菌类的气味占据了。
直到此时,恩奇都才慢慢体会到,那就是死亡的味道。
尽管芬巴巴说他已经是一个人类了,但他的力量并没有减弱,因而还能像来时那样极快地返回乌鲁克。
这条路他走过一次,那时他身后背着一条死去了的生命,但步伐依然轻快,这次他不必再背负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