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3 章 春日未眠
你拦我干什么桑未眠,老周生意出问题了,我不给咱俩找后路咱俩要饿死。”
桑未眠张开双臂:“您能别走吗,周叔叔需要您。”
春姐:“他不需要我他需要的是钱。再说了,拿他钱去赌的人是他弟不是我,凭什么我要承担这一切,我要给他还债。你让开,别耽误我。”
桑未眠头拗在那儿,眼里其实已经泪花闪闪了,她不知道怎么用自己的力量去维护这个好不容易才得到眼见着却又要破碎的家,她只是这样笨拙地拦着春姐,不断地重复问她:“能不能不走。”
她从前都不会掉眼泪,不管在孤儿院被怎么样欺负,哪怕那三个小孩子当着她的面把她的小鸭子头拧断,哪怕以卵击石地和他们拼命受过一动就全身都撕扯的伤,她都没有掉下过一滴眼泪,但在此刻,她的眼睛里都是眼泪。
从春姐第一次指着她说“就她了”开始,她像是一个惊恐地被人挑选的宠物一样地来到这里,直到后来她慢慢了解这里。她知道春姐爱打麻将,也不怎么过问自己的生活和学习,但她拿了第一的成绩回来的时候,春姐高兴了也是会往她包里塞钞票的。
周叔叔会让家里的阿姨做红烧小排,也会穿得很得体地出席她的家长会,她虽然还是跟从前一样没什么朋友,但每次开完家长会,总也有同学来问她,桑未眠,你爸爸是不是做大生意的呀,你们家家境是不是很好呀。
也有顽劣胡闹的说,家境好又怎么样,反正又不是亲生的。
但那些话伤害不到桑未眠。不是亲生的又怎么样呢,她喜欢这种安定的生活,喜欢这种三个从世界上不同地方来的人组成的这个家庭,喜欢这种被爱着的感觉。
但她那个时候还是个孩子,她不懂完全不同的三个人搭伙过得目前美满的日子里,到底是靠什么支撑下去的。
她倔强地以为,只要留住春姐了,就能留住她好不容易得来的安稳人生。
她想要一直被爱。
所以她第一次,冷冷淡淡的眼里全是泪水,带着不低头的倔强和混在里面的哀求,那样执拗地拦着她,问她,能不能不走。
能不能。
不走。
但春姐只是在那儿勒令她:“桑未眠,不许哭。”
“眼泪是世界上
() 最没用的东西。”
她知道这个道理的。
她从小就知道。
但她的心肠开始变软了,情绪开始变丰满了,眼泪就那样悄悄地从她的身体里长出来。
“别让我再看到你哭。”
……
春姐最后还是走了。
走之前还席卷了周叔叔账户里仅剩的那点钱。
周叔叔债务缠身,这辈子都还不清了。
周家的别墅被法院拍卖了,周叔叔带着桑未眠躲进了租赁用房。
他同胞弟弟欠了很多的高利贷,要债的人带着几桶狗血和吓唬人的硫酸液找到了他们租的地方。
筒子楼一排挂满晾晒的衣服。
父女俩从二楼跑到五楼的天台上。
周叔叔让桑未眠躲进能容纳一人藏身的废弃油漆桶里。
她不想躲起来,她十六岁,从路上抓了跟比她手臂粗的断了的钢管叉子,说要和人拼命。
周叔叔制止她。
那是一个很晴朗的天空。
阳光很明媚的一个秋天。
他说:
“眠眠,你的人生,还很长。”
很长是什么意思?
很长是代表着她的未来依旧是孤身一人吗?
很长是代表着她未来很多次都会不断回想这一段时间的安定和幸福吗?
很长是代表她未来不管遇到什么事情,都要自己决定人生,做好和每个人都道别的准备吗?
她听话地躲在那个生满铁锈的油漆桶里,在那个明晃晃的秋天中午,看到周叔叔的身体,就像一片落叶一样,掉在堆满垃圾的破旧危楼地面上。
他从来体面。
衬衫西装一丝不苟。
最后却死在那种地方。
桑未眠那样惊愕,甚至没来得及反应过来看他的表情。
他的表情里有没有释然,有没有留恋,有没有不甘,有没有绝望,她都不知道。
她只记得他站在她面前,拿下她手里那半截钢管,像从前一样,宽厚地说,她的人生还很长。
他从来都洞察人心,遵守天道,桑未眠以为,他是无所畏惧,无坚不摧的。
但她那个时候还是没怎么学会看懂大人。
那就好比他做了一个决定一样,那些债务,好像随着他的死亡终止了。
桑未眠的户口被迁回孤儿院。
但她一直都住在周叔叔找的那个租赁房里。
春姐回来过一次,她说她找好新男人了,但那个男人家里有孩子,不接受她再带一个过去。
桑未眠不说话。
她沉默着学做一个大人。
好像沉默能显得一个人很冷静、很睿智,有足够成熟的思想力能自己独立生活了,也能完全掌控情绪做一个有判断力的成年人。
春姐最后翻开自己的兜,把自己身上所有的钱都塞给了不言不语的桑未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