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早间散朝之后,温行川被皇帝叫去养神殿,在那里他见到御前红人——妻子的长兄冷元朝,如今身居二品户部尚书。
虽是妻兄,但冷元朝已四十有一,与他的父王同龄,是故太子温珣的麾下重臣。温行川最知,这位瘦骨嶙峋阅尽沧桑、看似谦恭低调的文官,是他父王在朝中最大的政敌!
自儿时起,父王在朝中受了气,回家言谈之间,总是躲不掉这位。是以温行川甫一见到冷元朝,心中便燃起怒火,想为父王出出气。
皇帝今日要他们近前谈话,是关于籍册登记一事。去岁起内阁提出,要在举国范围内推进包括人头册、田亩册、铜铁册等登记,以便收税。
这其中最先登记的便是人头册,按内阁上书请示,要根据类别分农籍、商籍、奴籍、妓籍、工籍等等,一眼可见会出现良籍和贱籍。
冷元朝是户部尚书,正分管此事,责无旁贷,可他又是天下第一皇商冷氏族这一辈的长子,自家的权利、天下商户的权利亦要靠他维护争取。是以多次启奏陛下慎重划定贱籍范围。
温行川早知此事,轻嗤暗忖:百般阻挠不过是为了那帮商户谋权,可惜了,皇祖父对冷家早有忌惮之心,推进商户入贱籍,只是时间问题。
“陛下,”冷尚书率先开口,“大燕可算以商事建国,多少割据势力是因我大燕给予城中巨贾大商更多利益,从而内部瓦解归顺。若贸然推进商民入贱籍,恐造成举国数量庞大的商户再度因此结怨,不利万民归心。”
“冷尚书所说,朕有考虑。”皇帝温裕开口讲道。温裕是大燕开国皇帝,现年六十有三,已满头白发,但挡不住他自盛年从北幽起,一城一池打下江山那般叱咤风云的豪情。
“陛下,”温行川跪下,拱手道,“若商事过盛,农户皆受金银之利,弃农桑之本业,终至田亩荒芜,粮食匮乏,此后若商贾再度屯粮屯地,引发土地兼并,恐动摇治国根基。”
“川儿说得有道理,冷尚书,可还有高见?”
“回陛下,郡王殿下,东南沿海百年来海寇抢夺困扰不断,那边的百姓军民都盼着朝廷可一举歼灭海寇,只有国库充盈才有钱财抵御外敌啊!陛下,臣不是为商户争什么,一切皆为大燕而虑,誓为陛下分忧!
商户入册自当正常推进,只是在如何约束、如何拟定税赋方面,还请陛下多加考虑,平衡九州百姓之利,才好四海归心,建我大燕开元盛世!”
“好了好了,朕再考虑考虑,都退下吧!”
离开养神殿,温行川被这位妻兄叫住。
“郡王殿下恐不知,商事发达,白银流入,如今殿下担心的农桑之业比起前朝,运转甚稳,殿下忧虑商事冲击农桑史书实属多虑。水旱受灾之时,各地商会捐资捐物哪家少了?包括那水利工事,这近二十载新修工事,哪个没有各地商户出钱出力?
如今各取所需,政通人和,殿下不应为之欣喜吗?”
温行川说不过这位年龄几近他长辈的妻兄,但绝无可能改变他的观点。是以回到王府,即刻把冷家送进来的妻子拖到书房,他要与她说教。
他必须要她明白,皇权在上,冷公率各地商会、举国商户赚钱再多,也不能反了天!
在仰止园的书房内,他走到书案前,看着妻子僵站在原地,再次开了口:
“夫人,过来为孤磨墨!”
冷元初被他抬高的音调吓住,挣扎好久才屏住呼吸走上前,保持一个不近不远的距离,取水为他磨墨。
她原本是欣赏他那流畅飘逸的字迹,可现在完全没有心思看他写什么,愣神间一方墨锭被磨去小半,直到听温行川再度开口“没必要磨这么多”,她才回过神。
手一抖,指尖溅到几滴乌墨,顺着指纹裂开,一如她内心的慌乱。
“拿去读一读。”温行川将写好的文递给妻子。他知自己一时间没收住脾气,吓到了她,本写了些抑商的理论,想到父王还要借冷公之力定下储君之位,用多余的墨汁抹掉,只留下那些农桑之策,要她记住。
冷元初没有心情看他写什么,他写的内容她亦不愿读。一目十行看完后,将纸放回,却在他另一侧桌案展开的几幅人物画中,看到一抹女子的裙摆,正红色垂地的裙摆……
是他那心上人?
冷元初实在无法在他的书房多留,含着泪转身跑出门,找到一处假山躲了进去。
悄悄抹了抹泪,不断为自己顺气:他不过吼了两句,就两句,没必要为他生气,如今没有被他碰过,只是同住屋檐之下,无念无想最好……
抹干眼泪走出假山,却看到他正在必经之路候着,她进退两难,只好立着不动,尴尬间见佩兰跑来,目光移落向她手中那封信。
“什么事?”温行川问道。
“回殿下,是越国公府来信,冷公邀郡王妃择日归宁。”
温行川回头看向妻子,“夫人想哪日归宁?”
“明日吧,多谢殿下。”
温行川凝视她的泪眼,片刻才说,“好,夫人与我一同用晚膳吧。”
“……”
冷元初第一次与温行川坐在一桌用膳。扫视一桌子菜肴,依旧少有可口,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