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重症监护室门口,看着周围熟悉的那些人,舅舅,小姨,表弟……我害怕了……
母亲出生的村庄叫做林庄,华北平原上一个极普通的地方,几百户人家,簇拥在一个土坡之上。
土坡下的一条柏油马路年久失修,土坡上的人与路之间,夹着一个小卖店。
母亲二十多岁离开了这里,可这里一直牵着她,这里的土地、这里的人、还有这里人的孩子们。
诗词歌句中故乡,大多都有着无可复制的温暖。
这份温暖,是我们身在其中时,不易察觉的。
对所有独在异乡为异客的人,故乡是最后的屏障,是怯懦胆小、无力无助时,回头望一望的地方。
对我来说小县城是,而对于老举来讲,林庄才是故乡。
我多次到过林庄,这里与我的小县城很近,可记忆着实算不上深刻。
我对她故乡的记忆是如此,对她母亲的记忆也是,模糊到几乎不存在。
这里的姥姥,在方言里叫做姥娘,老举没给我看过她的照片,不会向老闫一样,如图要求你记住所有长辈,还要在缅怀中感恩戴德。
对了,老举是我称呼她的方式。
在姥娘那里,她应该是被唤作小玉的。
姥娘去世是农历八月十四,因为第二天女儿女婿们要登门过中秋。
她开心的收拾屋子、准备饭菜,结果就在灶台前……草草结束了这一生。
村医说是死于心脏病,介于对村医医术的认知,我只能说——也许、可能、大概、是吧。
三个女儿,一个儿子哭天喊地的场景里我犹如一个局外人,没有被他们的悲伤所裹挟。
我还不能熟练运用自己的感官,正忙着用他们探索这个世界。
这是我记忆中的第一个葬礼,应该算是盛大,很多人,很多摆贡品的桌子,很多用白纸扎的物件。
我的信息只能停留在五官和皮肤,再深到灵魂的感触,我还没有开发出来,只知道棺椁中的那个人,是老举很在意的。
可惜……我不能陪在她的身边。
村子里的长辈们给我分配了任务,要扶着我的舅舅,不要让他过分悲伤,以至于倒下。
所有的舅舅都是这样被外甥们扶着过来的,我在右侧,小姨家的表弟在左侧。
我很认真对待这项任务,长辈多次郑重交代我俩,我知道这很重要。
我套了一件白色的三紧衫,上面有一些很洋气的商标和英文字母。
是盛京姑姑家的表哥穿过的衣服,这样的衣服姑姑给了三件,一件白色,一件红色,一件棕色。
这件衣服是老举给我选的,我也喜欢。
尤其是在村子里,穿上这么洋气的衣服,别的小孩都会羞涩的不敢靠近我——我,这个城里来的小孩。
面对着那天的人山人海,我巍然不动。
接受着赋予我的重要使命,扶住悲伤的舅舅,挺起高傲的头颅,保持住外甥的坚挺和城里孩子该有的傲气。
我以为这场葬礼会遗忘在记忆深处,没有再度回想起来的必要……
直到今天,亲人们共聚一堂的场景又一次出现,原来从姥娘的葬礼上我懂得了那么多。
尤其是……人,真的会不打招呼就离开。
我能联想到葬礼,应该是下意识做了最坏的打算,周围的人却不停的打断我……
“回来啦?嘛时候到的?”
“不用上班了?单位能离得开?”
“坐的飞机还是火车?挺长时间吧……累不累?”
“吃饭了没,正好我带了点东西……你吃点?”
老举的亲戚和朋友,在跟我聊天,站在重症监护室的门口,一句接着一句。
他们的话将我的思绪从葬礼中拉了回来,不知道他们站在这里,会不会将老举也拉回来……
他们说了很多,可总是避重就轻。
谁也不愿意面对,不愿意说老举这次能不能挺过来。
当然,他们也不会埋怨,抱怨老举多年等待,却还是指望不上这个儿子……
因为老举生了我,所以我享受着老举儿子的名号带来的恩遇,享受着他们的关心、关切。
我有一搭没一搭的回着话,心中幻想和老举默默的聊天
“好后悔回来穿了一双白色运动鞋,真晦气……
我看起来一点都不洋气,都不能精精神神的跟大家寒暄……”
她的亲戚朋友太多,一波一波的。
看见我都是一楞的讶异,然后迅速的向我走来,开始着雷同的寒暄。
毕竟,老举多年来为我维持着良好的人设……
因为老举,他们都是爱我的。
虽然,说出嘴的嘘寒问暖有些浅表,可我知道,他们只是不知道如何表达爱我。
他们偏执的信任我,像老举信任我那样。
再回到那场难忘的葬礼,现在想起来还是很多五官的记忆。
裸露的皮肤,能吸附柱空气中的水雾,灰蒙蒙的天,到处湿漉漉。
跪拜在马路上,泥土粘到膝盖处。用手拍不掉,纠结了好半天,不知道是不是身上脏兮兮的,更显示出自己对姥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