植儿的问题重复了一遍,荣娘听得若有所思,凝眉沉思的小模样叫裹儿十分新奇。
“你懂这个?”
荣娘理所当然道:“有什么不懂的,今天不懂,明天就懂了,先听着没坏处,这不过是早晚的事情。”
“说来说去,还是不懂啊。"裹儿了然地敲了一下荣娘的头。荣娘吐了吐舌头,转身爬起来跑了。阿娘和荣娘的互动,看得植儿一阵羡慕。“这孩子总是疯跑,一味地玩。"裹儿道。植儿笑了一笑,“阿娘,我现在有个疑惑。”裹儿见荣娘被侍女接着,便转过头看着植儿。植儿道:“我在想我和宗晖与舅舅的关系谁更亲近?"宗晖是李重俊的儿子,也是李显的孙子。“你的想法呢?"裹儿饶有兴致地问。
“从血缘上,阿娘你和舅舅一母同胞,我自然比宗晖与舅舅的关系亲近;但是从宗法上,我姓武,他姓李,我为甥,他为侄,自然比我更亲近舅舅。“植儿回道。
“那你觉得你舅舅和谁亲近?"裹儿问。
“我。"植儿不假思索地回答道。
裹儿道:“上古之世,人知其母,不知其父,舅舅担任了父亲的职能。若你生在那个时候,便不会有今日这个疑惑了。”植儿若有所思,裹儿问:“则天皇帝晚年一直在立子和立侄之间徘徊,按血缘,子与母亲的关系最近,但她为什么要考虑姓武的侄儿呢?”植儿回道:“则天皇帝姓武,她的侄儿也姓武。”裹儿抚摸着他的头,道:“世间的路,男子早几千年前就画好了道,这就叫世道。
则天皇帝最大的错误是不应该遵从这个世道,世道说同姓为一家,儿子注定要继承父,选子则武周不存,选侄则与人情不符。她在这个世道里,即便找到成为皇帝的理论支撑,也走不远,因为这个世道不是为她设计的,换而言之,这个世道容不下她,哪怕她极力向这个世道靠拢这个世道不会接纳她,哪怕一时强悍,压倒众人,也逃不过神龙政变。“这就是他们口中的拨乱反正。“裹儿意味深长地对植儿,说:“从来没有例外,从来没有。”
植儿问:“那要如何去办?”
裹儿道:"“她要做的是打破这个世道,亲手为这世间划下道来。”说完,裹儿抚摸着植儿的头,问:“你的道是什么呢?”“我的道?“植儿重复了一句。
“植儿,这世间的道道不利于身为女子的我,却利于身为男子的你。可你再想想,身为我的儿子的你,这份不利会从我的身上传递到你身上。加在你身上所谓的有利,不过是从你的姊妹姑母母亲身上得来的。”裹儿的话颇为拗口,她此刻没有把植儿当做儿子,而是当做地位平等的男子。二人利益相关。
植儿闻言,恍若闪电照亮了一瞬他的脑海,又觉得离阿娘更近了。裹儿环视四周,黄花满地,红叶蹦跹,池水瑟瑟,落日西沉,唯有虫鸣鸟啼。
“植儿,我希望你看得更长远些,不要贪图近道,那不是捷径,而是通往失败的道路。"裹儿道。
植儿虽疑惑阿娘为何这么说他,但仍回:“我记住了。”裹儿拍了一拍自己的额头,苦恼了半天,然后伸手戳着植儿的额头,笑起来:“你呀已经长大了,和我一道走下去吗?不过,我如果执意走下去,你也只能跟着我了。”
植儿立刻笑了:“我当然要跟着阿娘,不是崇简表叔那个笨蛋。“植儿一直觉得薛崇简是个大笨蛋,太平公主是他的阿娘啊。不同政见出身的人,真的玩不到一起去,植儿很小就明白了这个道理。“后之视今,亦犹今之视昔。故圣人云,吾日三省吾身。“裹儿道。植儿道:“我记住了。”
裹儿笑了一声,“你要省的不是为'为人谋而不忠乎?与朋友交而不信乎?传不习乎?',而是'听阿娘的话了吗?阿娘的话是什么意思?我做的事阿娘赞同吗?”
植儿:“阿娘…好吧。”
裹儿一把揽住植儿的脖子,道:“人常说女儿贴心,你知道为什么嘛?”植儿猜测:“许是女子……嗯,可爱,我不如女王可爱。”“不,可爱并不独属于女王,你像她这么大也一样可爱。女儿贴心是因为女儿与母亲处在相同的景况,而儿子则不同。他一出生,根据这世间的礼法,占据了这世间的好处。父辈的资源属于他,而女子仅有一些俘财。
女子带着这些浮财嫁人后,成为母亲,便理所当然地承担起子女的教育,父亲则隐身了,甚至还会给子女多添几个异母的兄弟姐妹。儿子尽管觉得父亲做的不对,但这份怨愤是不会朝着父亲发,而是朝着母亲,抱怨母亲没有争到父亲的宠爱,抱怨母亲没有提前解决这些麻烦。他宁愿不认一心爱他的娘,而愿意认那个不着调的爹,就是因为认了爹,可以理所当然地继承爹的遗产。”
植儿听说,眼前的迷障被拂开,心神清明起来,回味着母亲话的余味。忽然他一愣,这个在全神都都适用,好像不怎么适用他们家。“阿娘,我怎么觉得你好像对我有意见似的?"植儿敏锐地觉察阿娘对自己的戒备,遂不解地问道。
裹儿松开手,站到他的对面,盯着他的眼睛,毫不躲闪道:“因为你既是我的儿子,也有可能是我的敌人,就像薛崇简那样。”植儿强调:“阿娘,我不是薛崇简。”
“真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