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红拂夜奔
崔桃红走入书房时,就见那人坐在书卷之中,端的是一副公子做派,模样温和。他见到崔桃红走进来微微愕然一瞬间,却也勾起一抹笑,起身合上书卷:“桃红?为何深夜来此?”
“来与公子道别。”
男子脸色微微一变,目光缓缓移开,好一会才带着几分冷淡疏远开口:“告别?可是姑娘另谋了高枝?那在下还应当恭喜姑娘得偿所愿了。”
崔桃红绞着衣角犹豫了好一阵,终于抬起头:“公子,奴没能守住秘密。”
一阵寂然的沉默,唯有灯火忽而一动,搅动了照在墙上的两道黑影:“你说……什么?”
崔桃红垂眸,闭上眼睫毛颤抖:“奴今日看到金吾卫张大人已经查到了后山,惊惧交加,于是悄悄跟上,将奴如何刺杀黄貉之事告诉张大人。不过公子无需忧心!奴言语间未曾暴露公子,只说不知尸体如何转移到了后厅。倘若张大人当真要将此事算在奴一人身上,奴能为公子顶罪,也是心甘情愿。”
那人左右一阵摇晃,往后退后半步:“糊涂啊……你,好糊涂啊!”
崔桃红本以为此事揽到自己身上便是一了百了,闻言不由得急了起来:“公子,桃红不曾有半句虚言,奴已经将罪状揽于一身,纵使再怎么查,他们也断然查不到公子这里!”
“我知你替我保守了秘密,但是秘密,岂是人力能保住的?”那位公子从桌后绕出来,“你以为此间秘密只在我一人,其秘密则在后山之地。本来那金吾卫无论怎么详查,只要我杜家咬死事情就是在后厅发生的,他们就是再疑惑也无可奈何,只要后山的证据找不出,他们早晚要重新回到后厅调查。”
“你以为将尸骨从后山转移到后厅只是为了保护你一人吗?你错了,你我在此事上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唇亡齿寒,你都已经暴露,我又能瞒到几时?”那人不由得一声冷笑,“你倒是好算计,早早将自己摘出去,届时只要黄貉不是死于刀伤,你便又清清白白了是吧?只是可惜我今日要死于你手,也是命啊……”
崔桃红满眼不可置信,她慌张地绞着衣摆:“公子!公子为何曲解奴的心意!非奴有意如此,只是这两日只要一闭眼,奴眼前便是那黄貉的死状,奴实在受不了了。奴为了生存做过不少腌臜事情,也曾委身于人、忍受屈辱,但是,但是奴从未曾害人性命啊!”
“我受不了了,我总是看到他,我看到他在飞……还在对我笑,他说是我杀他的,我一辈子逃不开的,我真的受不了,我恨不得把命就这么丢在这里,我也不想再瞒了。”崔桃红说着,两行眼泪顺着眼角滑落,烛火映出两道泛着火光赤红的泪痕,“奴自从家道中落,不得已做这梨园行当,无一日不想着如何回到那寻常日子里,无一日不想能有个平平淡淡的光明磊落的日子——但是我怎么会越活越见不得人呢?”
那人并未说话,只是转开视线,半晌叹了一口气:“你走吧。”
“什么?”
“我给你些银子,你逃命去吧。”
“公子。”崔桃红刚刚仿佛回到血肉中的自我忽然就魂飞魄散,她扑通一声跪下拽住了那人的衣服,惊惧交加地祈求,“公子莫要弃我不顾!我甘愿为公子顶罪,明日我就去找张大人,我说是我做的,我说我骗了他们!求您别赶我走,我还有什么活路?您要我走和要我的命又有什么区别?”
那人在晃动的火光中沉默许久,任由女子拽住他的衣袖,期期艾艾地依靠在他身上。
“桃红,没有用了,他们会查到我的,你暴露就是我暴露。”
“可,可奴一句话不曾提起公子,后面的事情我也全部推脱说不知晓,他们不会知道的!”崔桃红抱着最后的希望一般急切解释了起来,“单凡公子相关的事情,我半句不曾说!他们就是有通天的才能,又怎么知道呢?”
那人无奈地苦笑一声:“桃红,你糊涂啊……我问你,你若不曾认识我,只是拿到这封信,你是信还是不信?”
“自然是信!这信本就是黄貉拿来威胁我的,这有什么……”崔桃红回忆起来信的内容,忽然愣住,话语说了一半便说不下去了。
“若非我告知你黄貉歹毒的用心,你如何能从这半真半假的含糊文字里辨出真伪?这封信连你的名字也不曾出现,也未曾说明他究竟知道了什么,若非我在此,你只会把这封信看做一封寻常诈书不做理会,无论这些官爷是否确定你背后有人指点,只要他们生出这份疑心,我就逃不了了。”
“怎么会……”崔桃红脸色在瞬间变得惨白,一下坐在地上,“怎么会这样?”
那人并没有给她更多时间,而是近乎粗暴地将她拽起来,仿佛下了什么决心似的,神态狠厉起来:“眼下不走,你还要等到什么时候!等他们再来问你,一层层扒开真相吗?你眼下离开,我尚有一线生机,你若是不走,我命休矣。你当真恨我如此吗?”
崔桃红被拽得一个踉跄,露出一个泫然欲泣而近乎茫然的表情:“我,我……”
“你还不走吗?惹出这么大的祸,你还打算继续给他们当细作吗?那你快些去驿馆扣门,叫那张大人知道我是怎么杀了黄貉!何必在此惺惺作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