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坊
一入病坊,天地间好似失了颜色。
路边墙角处燃着一堆一堆祛疫的苍术,浓烟滚滚,熏得人眼尾微红,嗓子发痒。
患病的人们都被各自安置在屋内,门口挂着隔离的白纱,里面隐约传出声声压抑的低泣。
村道上,行人寥寥无几,只有零星医者和士兵往来,皆行色匆匆。
整个村庄仿佛笼罩在一团死气之下,没有半点希望。
怀夕心头微堵,收回视线不再耽搁,径直去往自己的屋子里。放下行李后,又马不停蹄跟着管事的人去往村里的宗祠。
祠堂是村子里最大的屋子,宽敞明亮,被官府临时征用来作为物资存放点,医师们也在聚在这里商讨疫情。
见怀夕前来,众人纷纷拱手问好。怀夕的医术大家有目共睹,又有江良老先生为她做担保,他们心服口服,都愿意听从她的调遣。
怀夕摆摆手,让大家各司其职,各归其位。随后,她叫来管事,细细叮嘱烧烟祛疫、蒸煮衣物、悬挂药囊等等琐事。管事知晓其中利害,向她保证会事事上心。
忙完这边,怀夕又拿出师父留下的药方,与众人一同商讨治疗方案,敲定结果后,带着大家一同配药煎熬。
一锅锅黑苦的汤药熬好,士兵便敲响铜锣,通知各家前来领药。
祠堂门前逐渐排起了绵长的队伍,队伍里有牵着孩童的妇人、搀着妻子的丈夫、背着老母的汉子……其中不乏熟面孔,但他们眼中已无往日神采,皆是浑浑噩噩。
怀夕瞧着,心里颇不是滋味。
家里遭了灾,他们鼓足勇气背井离乡,拖家带口前来谋求生路,闯过重重险路,熬过阵阵饥荒,眼见日子越过越好,却忽然发现自己染了瘟疫,这无异于当头一棒,砸得他们没了心气儿。左右都是贱命一条,倒不如死了干净。
可失了那股不服输的狠劲儿,他们又如何能战胜病魔,怀夕暗暗叹了口气,将手里的药碗递了出去。
上来拿药的是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少年,他孤身一人,没有亲属陪伴,稚嫩的脸上带着不符合年纪的老成。
他沉默着领了药,几口便喝完了,捧着碗愣愣地在一边站了半晌,才来归还碗具。
将要离开时,他终于忍不住,颤声问道:“夫人,我会死吗?”他眼中的老成退去,露出独属于孩童的脆弱和害怕来。
怀夕握着碗的手紧了紧,尔后看向他的眼睛郑重道:“不会的,我会救你的。”
她的话,像是一滴水入了沸油锅,四周随即响起句句哀声。
“夫人,救救我吧,我也不想死!”
“夫人,我的命好苦,你也可怜可怜我吧。”
“我好不容易才走到这里,活到现在,我不甘心……”
更有甚者,几步上前扑倒在怀夕脚边,跪下不住磕头,嘴里还呢喃道:“求求你,救救我,求求你……”
“快起来,快起来……”怀夕手忙脚乱去扶,可身边哭声四起,盖过她的声音,跪在地上的人也是铁了心不起,竟纹丝不动。
越来越多人跪下磕头,怀夕无法,只能提高音量喊道:“大家听我说!”可她嗓子都快喊劈了,仍是徒劳无功。
病患们乱作一团,混乱不堪,场面一度失控。几个士兵见状,忙上前将怀夕护在中间。
怀夕慌乱中,看上了一个士兵腰间的铜锣,伸手够来,高举在空中狠狠一敲:“锵——锵——锵——”
音波霸道,直直刺入众人耳膜,三声过后,鸦雀无声。
怀夕从士兵的层层保护中艰难钻了出来,朗声道:“各位父老乡亲,还请听殊兰一言。”
众人闻言,不再哄闹,眼巴巴地注视着怀夕,等着她的说法。怀夕只觉肩上的担子又重了几分。
她定定神,高声道:
“殊兰今日来此,便是抱着必死的决心,与各位共进退。疫病一日不消,我便守一日,十日不消,我便守十日!除非坊内最后一人疾愈,否则我绝不离此半步!”
怀夕的声音慷慨激昂,众人听着,眼中又燃起几分希冀。
见他们又有了求生的意志,怀夕暗暗松了口气,接着说道:“是以,还望各位父老乡亲配合我们,按时喝药,心怀希望,如此,我们方能早日归家!”
众人皆称好,各自归去后,已不似先前的死气沉沉,而是对明日又充满了期盼。
走在最后头的,是一对父子。
小童仰头,声音沙哑道:“爹,我想吃甜糕。”
汉子眼角微红,弯腰将儿子抱在怀里,承诺:“好,等我们病好了,阿爹给你买。”
“阿爹说话算话噢,我们拉钩!”
“好,拉钩。”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小童轻声念着童谣,软糯童稚的声音逐渐飘散在黄昏的余韵中。
笼罩村庄的白烟散去一些,夕阳西下,他们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很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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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怀夕拖着一身疲惫回房,已至深夜。
她没立即洗漱歇息,而是又坐到桌前,点起灯,取出一本册子,提笔记道:
「五月初九,杭州发疫疾,共一百三十六人被送入病坊。其中